嘎吱，嘎吱。
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个巨大的黑影扑棱着翅膀悬停在半空，翅膀在气流中剧烈拍打，掀起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
那是一只体型异常庞大的乌鸦，但它的头部却呈现出人类特征，尤其是那双眼睛，分明是人类的瞳孔和眼白。更诡异的是，这个半人半鸦的生物背上还驮着一个人。
那人的目光透过玻璃，落在屋内——沈一衡正趴在小白胸口久久没有起身。
\"镜姐，你该减减肥了，我翅膀都快扇抽筋了...\"许眠化作的半鸦人悬停在窗外，黑色羽翼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说话时露出尖锐的犬齿。
\"闭嘴。\"林镜冷冷道，神色还算平静，但是骨节泛白。
\"话说，这两人还挺般配的。\"许眠还在不知死活的挑战着林镜的底线，嘎嘎怪笑两下。
“只不过啊，他们最错误的就是在正宫面前秀恩爱。哦，对了，他们也不知道你在偷看。嘎嘎嘎。”
\"镜姐，你没生气吧？\"
林镜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许眠肩部的羽毛，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脑后那条鲜艳的红丝带，声音平静的可怕：\"当然没有。\"
\"别别别！姑奶奶！\"许眠的羽毛瞬间炸开，翅膀猛地一歪差点撞上窗框，\"先把手指从红丝带上拿下来再说话！我知道你没生气！\"
林镜冷笑，指尖在红丝带边缘轻轻一挑，一缕银光如毒蛇般游出，又迅速被她按回去。
“最近胆子挺肥，看来之前偷「灰鸟巢」的心脏，融合了污染源给了你不少好处。”林镜始终盯着窗内的二人，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只是那抓着羽毛的手越攥越紧。
许眠得意地笑着，那鸟喙一张一合，说话的时候发出咯咯咯的敲击声。
“嘿嘿，是有那么点小好处，跟着镜姐有肉吃。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有这种方法为什么不跟收容中心说呢？说不定就会改变未——”
“啊，疼疼疼，轻点。”
\"知道疼就别多嘴。\"她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如刀，\"身为「弃民」，你能被带进城就该感恩戴德了，更何况……\"林镜扫了许眠一眼，神情冷漠，对于这种狼崽子必须恩威并施，她还是知道的。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屋内，沈一衡正因小白的某句话轻笑，那笑容刺得她眼底发烫。
\"——更何况，你现在还能维持人形，自如控制异变，加入学生组，甚至有机会为未来的「梦境之主」效力。\"她轻声说，\"这是你的福气，别不知好歹。\"
许眠缩了缩脖子，刚要认怂——
砰！
窗户猛地被推开，小白探出头来，三人一鸟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
空气凝固。
小白瞪大眼睛：\"……你们在干嘛？\"
许眠的翅膀僵在半空，林镜的手指还揪着他的羽毛，红丝带在风中微微飘动，隐约泛着不祥的银光。
沉默两秒后，林镜面无表情地开口：\"……课外辅导。\"
\"……我们来找沈老师交作业的，他都好几天没出现了，我们有些担心。\"林镜随即伸出食指朝着地面比划了下。
地面上周谏，雷井几人正有些彷徨的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向这边的方向。见窗口伸出小白的头，几人顿时有些傻眼，但随即反应过来朝着小白挥舞着手臂。
那个……\"顾星槿脸颊泛红，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楚今澈的手臂，\"小楚，你说沈老师这几天都跟小白姐……住、住一起吗？\"
楚今澈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脱：\"我哪知道！不过看这样子……\"
\"似乎对小白姐也要改称呼了。\"骆霜白扶了扶眼镜，一脸正派的说着。
......
\"不好意思，让一下。\"
\"嗯?\"小白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林镜一点也没有外来者的直觉，从许眠的背上纵身一跃，从窗户翻身进入屋内。
她打量着房内的一切，纵使那些啤酒瓶还有满地的垃圾已经被收拾干净，可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酒精和食物的酸臭味，这大概也是小白来打开窗户通风的原因。
\"课外辅导？\"
小白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目光在林镜的脸上和那条鲜艳的红丝带之间来回扫视。
许眠也乖乖收起了翅膀呆在林镜身旁，他从这个女人身后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沈一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小白身后，宿醉的混沌从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锐利的警觉。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许眠的翅膀上——那些羽毛的排列方式，那种特殊的金属光泽...
\"我见过这种羽毛。\"沈一衡突然开口，声音低沉。
林镜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红丝带边缘闪过一丝银光。
许眠则浑身羽毛炸开，像只受惊的乌鸦。
\"日前在沈漪的案发现场，\"沈一衡向前一步，将小白半挡在身后，\"一根灰色羽毛，就落在她手边。实验室检测结果显示，那根羽毛上有dNA残留，但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
\"除此以外，我被关押在迦门收容中心时，036号破戒者暴动的时候，也出现了一根灰色羽毛，与这根羽毛极其相似。\"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要跟沈漪和沈苓扯上半点关系，沈一衡立马又正常了起来。
林镜望着沈一衡那又恢复了几分生气的模样默默无言，片刻后面无表情地伸手从许眠背后的翅膀揪下了一根羽毛，递给了沈一衡。
\"这根黑色羽毛是你所看到的吗？\"
\"镜姐，疼。\"
沈一衡皱着眉头，从怀里掏出那根灰色羽毛对比了一番，虽然看上去极其相似，但是这根无论是从色泽还是排列组合的具体形状都比之前所发现的精细了不少。
哪怕沈一衡再怀疑也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并不是完全一致，但也不能排除嫌疑。\"
\"老师记性真好。\"她平静地说，眼神却冷得像冰，\"不过现在讨论这个合适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沈一衡凌乱的床铺和小白身上的运动背心。
小白立刻涨红了脸：\"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只是来叫醒这个醉鬼。\"
林镜接过话头，唇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真是辛苦小白姐了。\"
许眠趁机变回人形，赤裸的后背上还带着未愈合的伤口。他夸张地搓了搓手臂：\"哇，这房间里的温度比第十三区的冬天还低。\"
沈一衡没有理会这些暗流涌动的对话，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镜身上：\"他是谁？为什么他身上会有与案发现场极其相似的羽毛？\"
林镜与他对视，丝毫不退让：\"许眠是「弃民」，三天前刚被我从沙漠流放地带回来的。至于羽毛...\"她瞥了许眠一眼，\"「灰鸟巢」掉落灰色羽毛不正常吗？沈老师，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我来这里是还有其他机密情报要禀告的，而不是来看你们谈情说爱的。\"
小白顿时涨红了脸，嘴巴喃喃：\"我不是，我没有。\"
\"你怎么能够把「弃民」带回城内，这不符合手续。\"沈一衡皱眉。
林镜寸步不让的与沈一衡对视着，语气有些冲：\"那可要托某人的福了，我们学生组又被委派的新任务，前去沙漠流放地带收集一些特殊金属材料，用以制造科学仪器。但是导师没有出现，我们学生组又恰好碰到了流沙。\"
\"正是有许眠这个从小在沙漠长大的「弃民」二代，我们才能够脱困，说起来我们A班全体上下还要感谢他才是。因为这事我求父亲给许眠弄一个合法身份很难吗？\"
许眠听着嘿嘿的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犬齿，他的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狂放不羁的野性美。
\"你父亲？\"沈一衡皱眉。
林镜轻描淡写地整理了下红丝带：\"林司耀，第七区监察局监察长。我以为老师早就调查过自己学生的背景了。\"
这个头衔让沈一衡和小白同时怔住。第七区监察长是直接对中央委员会负责的高阶职位，掌握着数个部门以及秘密实验室的监管权。如果林镜的父亲是这种级别的人物...
\"所以那根羽毛只是巧合？\"沈一衡的声音充满怀疑。
\"老师觉得呢？\"林镜反问，手指无意识地绕着红丝带打转，\"如果您怀疑许眠与沈漪姐的死有关，大可以现在逮捕他。\"她的语气平静，但红丝带边缘又开始泛起那种不祥的银光。
许眠立刻举起双手：\"冤枉啊！一个星期前我还在流放地捡垃圾呢，怎么可能——\"
沈一衡立刻又警觉起来：\"我可没有提到过一个星期前，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老师，拜托你不要再胡乱猜测了，许眠现在已经加入A班了，也算是你的学生，这些事情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不行的话，自己去问问周谏他们。\"
\"够了。\"沈一衡打断他，揉了揉太阳穴。宿醉加上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让他的头又开始抽痛，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什么是正确的判断。
\"你们到底来干什么？别再说交作业这种鬼话。\"
林镜的表情松动了一些。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金属小盒，打开后露出一枚微型芯片。
小白凑近看了看：\"这是...？\"
\"上个教学任务中我们在黄雪梅手机中发现的芯片，已经彻底报废了。但是我并没有上交，而是利用了一些手段委托了技术组修复一下。\"
\"技术组修复了这枚芯片，结果你猜我们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这是一枚至少二级以上的军事芯片，这种制作方式从来没有流落到民间过，加密性能极好，一旦尝试解密就容易自我彻底销毁。\"林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经过十六层加密，但很遗憾，他还是低估了我们技术组的实力。\"
许眠插嘴：\"镜姐亲自操刀破解的，花了整整两天没合眼——嗷！\"他的话被林镜一记肘击打断。
沈一衡小心地接过芯片：\"里面有什么？\"
\"足以让季未然上绞刑架的证据，\"林镜的声音突然变得锋利，\"估计是贺屿声留下的后手，他故意在芯片里留下了季未然和迦门的独门防伪标志，用以在事情超出他的掌控范畴时拉回「正轨」。\"
\"这两个人八百个心眼子，互相利用又互相掣肘。不过他这种墙头草也是死的最早的，没想到季未然直接把他杀了，恐怕他下一步的计划就是将所有的罪状都推到贺屿声以及你的身上了。\"
\"但是这些，都还不是最恐怖的，我们顺着贺屿声这条线查下去又发现了新的东西，被称作「回声计划」，protect· Echo。具体是什么内容，我们不得而知，因为被上面的人突然强制中断了，凡是帮过我的调查员们，技术组都被纷纷调离第七区。\"林镜隐藏在镜框底下的眼眸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泛起一丝丝涟漪，伸手轻轻勾在脑后的红丝带上，又将一丝头发拢在耳后。
\"沈老师，现在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真的还能睡得下去吗？\"
窗外的学生们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周谏的声音飘了进来：\"林姐！我们还进不进去啊？雷井说他快被太阳晒成人干了！\"
林镜头也不回：\"等着。\"
沈一衡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插入芯片。
屏幕上立刻弹出孤零零的两个文件夹，其中一个是加密文件，只有季未然和迦门的独门防伪标志，同时出现已经能够说明这两个权利机构在迦门真正的负责人不在的时候已经相互勾连在了一起。
另外一个是公开的，名为「project Echo」，显然是被林镜后来自己添加进去的，总共只有17K，并不算大，甚至可以说很小。
他点开标记为「project Echo」的文件，里面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极其模糊，看上去像是偷拍的，有一定年份了。
那老旧照片的背景里，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罐，罐里盛放的是散发着荧光绿的营养液。
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荧光绿的足迹，从罐中一直延伸到病床上。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少年正在躺在病床上接受手术，少年的胸腔被打开，内部空荡荡的，就像是从未拥有过的带着粉嫩的空洞。
而在病床一旁，则是一名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戴着巨大的口罩挡住了自己的口鼻，看不清楚样貌。只能从模糊的轮廓中分辨出医生身旁还站了个足足有两米多高的巨大傀儡，那傀儡足足有八条手臂，像是蝎子的尾巴，正在极其精确的给白发少年做着手术。
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沈一衡脸上，那张模糊的照片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的神经。培养罐、荧光绿的足迹、被剖开的苍白胸腔——每一个细节都刺痛着他的视网膜。
沈一衡猛地合上电脑，金属外壳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房间陷入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回荡。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沙漠里的风。
林镜站在他身后，红丝带垂在肩头：\"二十年前。照片底部的数字被刻意抹除了，但根据医疗设备的型号判断，应该是是'小灾变'时期的事。\"
\"那时候简总队从某个任务回来后便开始了长时间的闭关，因此那些个牛鬼蛇神全都开始出动了，不停的冲击着第七区城市的边境线，损失惨重，因此那段时期被称作'小灾变'。\"
一直在旁聆听的小白立马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虽然早就颁布了《人类法》与《污染防制法》，高层，甚至可能就是军部一直在研究利用人类的污染实验。而露出水面的贺屿声与季未然只是冰山一角吗？\"
林镜扫了小白一眼，又在乱糟糟的沙发上扫过，上面还残留着外套。
\"看来，你也不是只会勾引男人。\"
\"你!......\"
窗外又传来学生们不耐烦的跺脚声。顾星槿细软的嗓音飘进来：\"林姐...楚今澈说他快中暑了...\"
\"沈队，你自己判断吧。\"
说完，她利落地翻出窗户，红丝带在空中划出一道鲜艳的弧线。许眠冲沈一衡和小白咧嘴一笑，也跟着跳了出去。几秒后，外面传来学生们惊讶的询问声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投影仪散热扇的轻微嗡鸣。
小白担忧地看着沈一衡：\"你相信她吗？\"
沈一衡的目光落在芯片上：\"不完全。但她给的证据是真的，这点毋庸置疑。\"
小白撇撇嘴，没再追问。
但当她转身时，沈一衡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里，林镜的红丝带在阳光下像一道血痕，渐行渐远。
他摇摇头，哪怕对方的动机再可疑，她也没有阻拦过自己的行动。甚至可以说林镜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每一步都给予他当前最需要的帮助与线索，只是这一切......未免也太巧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