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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月光透过高耸的拱窗,吝啬地泼洒在帝国财政大臣洛兰·冯·克劳迪乌斯那张宽大得几乎能跑马的樱桃木书桌上。厚重的丝绒帘幔垂在两侧,隔绝了外面帝都“翡翠之心”那永不疲倦的喧嚣,却隔不断这办公室里几乎凝成实质的沉重空气。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羊皮纸、墨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帝国财政即将窒息前的腐朽气息。

洛兰没有点灯,月光足以照亮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卷宗——那是帝国财政这头巨兽濒死前的喘息图谱。每一份卷宗都像一块沉重的寒冰,压得她纤薄的肩胛骨隐隐作痛。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藏在层层叠叠蕾丝立领下的那枚冰凉金属——克劳迪乌斯家族的古老徽记。白天在财政会议上当众撕开军务大臣海因里希那虚假华丽军费报表的快意,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凉彻骨的疲惫和后怕。

会议厅里,海因里希那张因羞怒而涨成猪肝色的脸,其他大臣们或震惊、或忌惮、或幸灾乐祸的眼神,尤其是女皇艾莉西亚陛下那双深紫色瞳孔深处一闪而逝的精光……这些画面幻灯片般在脑海里掠过。赢了片刻的棋,付出的代价,却是将自己变成了整个棋盘上最显眼的那颗棋子。树敌?简直是捅了马蜂窝。洛兰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端起手边的骨瓷杯,杯里的咖啡冰凉黏腻,早已失去任何提振精神的作用。

桌角,一个不起眼的墨绿色硬皮本子静静躺着,那是原主——那个名为洛兰·冯·克劳迪乌斯的年轻姑娘留下的日记。洛兰(或者说,灵魂深处的周明)对这位留下巨大烂摊子的“前任”并无多少好感,但一种近乎强迫症般的好奇,驱使她终于在深夜无人时,再次将这个本子拿在了手中。

指尖划过日记本略显粗糙的硬质封面,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传来,仿佛封面本身在无声地抗拒着被翻开。洛兰定了定神,还是翻开了它。前面的记录大多是一些少女心事的零散絮语,偶有对枯燥政务的抱怨和对帝国前景的忧虑,字迹时而秀气工整,时而因疲惫而略显潦草。洛兰快速翻阅着,直到接近末尾。

泛黄的纸张上,字迹陡然变得急促而用力,像一根根绷紧到极限、随时会断裂的弦:

“…越来越不对劲了……‘蓝宝石号’、‘海蛇夫人’……他们简直是在把帝国的血液抽干!证据…我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

字迹在此处留下一个深重的墨点,仿佛执笔者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下一页的记录更是混乱不堪,字迹歪斜,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惊惶:

“有人跟着我…藏在阴影里…这种感觉…太清晰了…”

“宫廷档案库…那些被标记为‘损毁’的账簿副本…复制它们…风险太大…但别无选择…”

“……女皇陛下…眼神…她究竟知道多少?信任…还能信任谁?”

心绪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洛兰屏住呼吸,指尖下意识地摸索着粗糙的纸页。就在日记本的最后几页,触感突然一变——一种突兀的、带着某种黏腻质感的硬痂。

洛兰的指尖停住了。

借着清冷的月色,她凑近仔细看去。在日记本倒数第二页的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赫然有一小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它的形状很不规则,边界晕染开一些细微的放射状暗纹,像是一朵凝固在纸页深处的、不祥的黑色之花。

血迹。

这个认知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洛兰疲惫的神经。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急速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原主…前任洛兰…那个传说中“突发心疾”倒下的年轻大臣……

指尖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颤抖,轻轻触碰到了那片干涸的血迹。

就在指尖与那片冰冷硬痂接触的刹那——

嗡!

体内深处,那股源自克劳迪乌斯徽章、平日里如沉静湖水般的奇异能量——那份被她称为“数字魔法”的天赋感知——骤然如同火山岩浆般爆发!灼热的洪流猛地冲撞着四肢百骸,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

洛兰闷哼一声,身体猛地向后撞在椅背上,胸口窒息般闷痛。白光飞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扭曲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在观看。

画面清晰起来:

不是冰冷的数字和线条,而是一片狂暴喧嚣的海洋!巨大的墨绿色浪潮如同深渊巨兽咆哮着扑向一艘孤独的商船。船体在怒涛中疯狂颠簸,脆弱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甲板上人影晃动,绝望的呼喊被滔天的风浪撕扯得粉碎。在扭曲的画面一角,洛兰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船舷上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标记——一条盘绕在盾徽上的狰狞海蛇! 与日记里那个潦草记下的名字“海蛇夫人”瞬间重叠!

画面剧烈抖动,视角猛地拉近,穿透剧烈的晃动,聚焦在船舱内一个被粗暴撬开的巨大木箱。箱盖歪斜,里面散落的并非货物,而是大片大片在昏暗灯光下闪烁着冰冷、诱人光泽的——帝国标准银币!成堆的硬币在船只剧烈的颠簸中滑动、碰撞!紧接着,视角飞快切换,一张被海水浸湿大半、字迹模糊但关键条目尚存的货物清单在混乱中一闪而过:

货物名称:优质谷物(外壳伪装)

实际内容:帝国标准银币(未申报)

目的地:外邦自由港“黑帆角”

货主标记:海蛇夫人

逃税! 而且是规模惊人的、将帝国财富直接向境外走私的恶性逃税!

“啊!”

剧烈的能量冲击和画面传递的强烈信息让洛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眼前的幻象如同被砸碎的镜面般骤然崩解!

视野重新聚焦在冰冷的书房。冷汗早已浸透了她昂贵的丝质睡袍,紧紧黏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痛。

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死死盯在指尖下那片凝固的血迹上。那深褐色的痕迹,此刻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地狱般的怨毒和冰冷的嘲讽。

干涸的血迹,狂暴的海浪,狰狞的海蛇标记,哗啦啦倾泻的银币……还有日记最后那句力透纸背、浸透着极致恐惧的绝笔:

“他们发现我了……”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洛兰的心脏,狠狠攥紧!血管里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碴,冻结了每一丝侥幸。

什么“突发心疾”?什么“过度操劳”?

全是谎言!精心编织的、掩盖血腥真相的谎言!

原主洛兰·冯·克劳迪乌斯,那位真正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年轻女财政大臣,根本不是什么自然死亡。她是被灭口的!

因为她撞破了这个庞大的、牵扯到帝国高层某些权贵的、足以颠覆帝国根基的逃税与走私黑洞!她触碰了绝不该触碰的禁忌!她戳进了毒蛇的巢穴!日记里那些零碎的线索——蓝宝石号、海蛇夫人、被标记为“损毁”的账簿副本——此刻都串联成了一条通往地狱的死路。而她,周明,或者说现在的洛兰,从灵魂转生到这具身体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可选择地继承了这条死亡之路!

前任的死亡,就是她此刻的起点。

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洛兰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冰冷的空气里回荡,清晰得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哀鸣。窗外皎洁的月光,此刻也仿佛浸透了寒意,无声地流淌在她苍白如纸的面容上。

就在这时,极轻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如同幽灵般由远及近,停在厚重橡木门外。

笃、笃。

两声间隔极其规律的轻叩,谨慎而克制。

洛兰心脏猛地一缩,瞳孔骤然放大。她像受惊的夜鸟般瞬间挺直了脊背,绷紧的神经几乎要发出断裂的铮鸣。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带来一阵刺痒的冰凉。

谁?在这死寂的深夜?海因里希派来的杀手?还是那幽灵般潜伏的“他们”?

她屏住呼吸,指尖下意识地收紧,几乎要掐进日记本那冰冷的硬皮封面里。目光如电,飞快扫过书桌——拆信刀就在左上角的墨水瓶旁,刀锋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微光。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一样的节奏,一样的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执着的存在感。

“谁?”洛兰的声音干涩紧绷,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极力压下其中的颤抖。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沉稳的男声,带着某种金属的质感:“大人,是我,奥托。” 是负责她府邸夜间警卫的侍卫长,一位沉默寡言但目光锐利如鹰的中年人。

洛兰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丝,但警惕如同实质的壁垒,并未撤去。她迅速抓起桌上那份伪造痕迹明显的军费报销单草稿,随意覆盖在染血的日记本上。

“进。”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侍卫长奥托推门而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投下长长的阴影。他没有完全走进来,只是站在门槛内一步的位置,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目光快速而锐利地在室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洛兰身上,在她苍白紧绷的脸上停顿了一瞬。

“大人,”奥托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沉,“夜很深了,属下巡夜,见您书房灯光未熄,特来查探。”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洛兰身前被文件盖住大半的桌面,“您…还好吗?是否需要温热的牛奶?”

洛兰强迫自己放松紧握文件边缘以至于指节发白的手指,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翻腾的胸腔。“多谢,奥托。只是还有些文书…需要梳理。”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沙哑,“不必劳烦。巡夜辛苦,你去吧。”

奥特并未立刻离开。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的目光,再次投向洛兰书桌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叠文件的掩盖,看到下面隐藏的血色秘密。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道平时显得冷硬的法令纹沟壑似乎加深了一分。

“大人,”奥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郑重,“夜深露重,寒意侵骨。有些窗棂…年久腐朽,风一吹,便发出令人不安的呜咽。您务必多加留意,关紧门窗为上。”他的话语如同暗码,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锁好每一道门闩…尤其是通往…档案馆那扇偏门。您知道的,那里存放过一些…被虫蛀、被水渍损坏的老账簿,气味总是不太好闻。”他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洛兰的眼睛,落在她那紧紧按住文件的手上,“翻阅那些东西,更要格外小心…灰尘极重,稍有不慎,便会迷了眼,甚至…伤了手。”

洛兰的心脏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击!“档案馆…被水渍损坏的老账簿”?奥托在暗示什么?他知情?他知道洛兰在调查什么?甚至…知道那些账簿的存在与危险?

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涌,几乎要将她冻僵在原地。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停止流动,指尖冰凉麻木。这个沉默的侍卫长,他深夜突兀的巡视,这番看似关怀实则点穴般精准的警告,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立场?是善意的提醒?还是…冰冷的监视?

她勉强稳住心神,不让惊骇完全占据脸庞,迎着奥托那洞彻的目光,尽可能平静地开口:“我会…谨记你的叮嘱,奥托侍卫长。档案馆…确实需要多加留意。”她刻意在“档案馆”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紧紧锁住对方,“那些旧账,灰尘极重,沾染上去…恐怕很难彻底洗清。”

奥托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沉重的忧虑,又似乎藏着某种更深的冷漠。片刻,他再次微微颔首:“属下告退。愿星光指引您度过长夜。”他后退一步,身形无声地融入门外走廊的黑暗中,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恢复了死寂。

洛兰僵在椅子里,后背紧靠着冰冷的椅背,冷汗一层层渗出来。奥托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脑中反复吐露——“窗棂腐朽”、“关紧门窗”、“档案馆”、“被水渍损坏”、“灰尘迷眼”、“伤了手”……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刚刚被那血腥幻象重创的神经。

他知道了。或者说,他至少敏锐地察觉到了书房里弥漫的异常危险的气息。那句“伤了手”,分明是在提醒她——那日记本上的斑斑血迹,就是上一个触碰禁忌之人付出的代价!

原主洛兰的死亡真相,如同一张无形的、沾满毒刺的巨网,在她接手这具身体和这个职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悄然收紧。她自以为隐秘的调查,她的恐惧,她的发现,似乎都在某些阴影中的目光注视下无所遁形。

“呵……”洛兰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冷的低笑,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压制的绝望。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抚上颈间那枚冰凉的克劳迪乌斯徽章。

指尖触及徽章复杂的凹凸纹路,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暖流如同响应般,瞬间从徽章深处流淌出来,沿着指尖的神经脉络,迅速涌遍全身。那暖流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严寒冬夜壁炉里逸散的微光,温柔而坚定地驱散了刚刚因奥托警告而再次席卷而来的刺骨寒意和绝望。冰冷僵硬的指尖恢复了知觉,狂跳的心脏也在那温和能量的抚慰下,渐渐找回了一丝平缓的节奏。

这感觉……洛兰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感觉不同于白天在会议上动用那份天赋时的冰冷计算与逻辑推演,那是一种更本源、更温和也更神秘的能量,如同血脉深处沉睡的暖流被悄然唤醒。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传递着一种跨越时空的守护意志。

是这枚徽记吗?是她这具身体所承载的、源自克劳迪乌斯家族血脉深处的某种力量?在感知到死亡威胁和绝望情绪时,它被激活了?

洛兰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恐惧和绝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还在荡漾,但深处却沉淀出一种近乎冰冷的、属于另一个灵魂——周明——的决绝。奥托的警告,那血迹斑斑的日记,那巨浪中走私的银币画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退缩等于死亡。无论是为了这具身体背负的血债,还是为了那个濒临崩溃、只剩三周喘息时间的帝国财政,她都没有退路。

她的目光扫过窗外。帝都“翡翠之心”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流淌,如同点缀在巨大黑色丝绒上的破碎星辰光点。那些灯火之下,是无数依附于帝国生存的渺小生命。国库一旦彻底崩溃,饥荒、混乱、暴动…这一切将如同瘟疫般吞噬掉所有的光点。不仅仅是数字,是活生生的命!

周明的灵魂深处,那个习惯于在K线图和冰冷报表中寻找逻辑的金融分析师,此刻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生死之间,大是大非。这早已超出了个人职场倾轧的范畴。

洛兰的身体疲惫不堪,灵魂深处那个名为周明的意志却在绝境中淬炼出一抹钢火。她轻轻地、近乎无声地吐出几个字,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碎了一室静默:

“你的战争……现在是我的了。”

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利刃出鞘。她缓缓站起身,走向那扇巨大的拱窗。午夜冰冷的寒意透过昂贵的双层玻璃,无声地渗透进来,爬上她裸露的脖颈和手臂。窗外的帝都灯火依旧璀璨,然而在洛兰眼中,那片璀璨星河之下,却仿佛潜藏着无数贪婪蠕动的暗影——庞大的贵族逃税网络,如同隐伏在帝国肌体深处的毒瘤,正源源不断地将维持帝国运转的血液抽走。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玻璃表面,目光穿透那片虚假的繁华,投向更远、更深沉的黑暗。海因里希那张骄横跋扈的脸在脑中闪过,那艘在惊涛骇浪中走私银币的“海蛇夫人”号仿佛就在眼前沉浮……还有奥托侍卫长那番意味深长、真假难辨的警告。

前路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但那份流淌在血脉深处、被徽章唤醒的温暖力量,此刻清晰地烙印在感知里,如同一道在漆黑深渊中悄然亮起的微光。

她收回抚在玻璃上的手,指尖残留着夜气的冰冷。转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沉重的书桌,落在那叠覆盖着染血日记的文件上。下一步该怎么走?如何在群狼环伺、敌我不明的黑暗中,撕开一道裂缝?

洛兰微微眯起眼睛,属于周明的缜密算计开始高速运转。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足够锋利、又能暂时避开那些最致命爪牙的切入点。虚报军费的海因里希无疑是一条凶悍的恶龙,但此刻正面屠龙无异于自寻死路。那么,那些依附在海因里希周围、同样在帝国蛀洞中吸血的鬣狗呢?那些或许层级稍低、账目却不那么“完美”、更容易撕开裂口的小贵族或军官呢?

女皇……艾莉西亚陛下那张脸轻却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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