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欢似是听到有动静,仰起脸望了过来。
就在他视线与门边的男人相对时,整个人瞬间定在原地,手里的玩具卡车也“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
黄昏的阳光洒在男人脸上,衬得他格外温柔。他嘴边正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极了初绽的桃花。
那人的眉眼与自己生得极像,自他走后,宁欢便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照镜子了。
曾被他唤作“妈妈”的人,到底还是做不了妈妈。
江屿知也怔怔地望着宁欢。
男孩浑身脏兮兮的,之前脸颊上那点肉也不见了,胳膊上的骨头清晰了几分,宽大的睡衣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漂亮,只是里面此刻充满了茫然与震惊。
江屿知强忍胸口酸涩,慢慢弯腰,像逗小孩子那样,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小胖欢,记不记得我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宁欢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江屿知也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动作。
好半晌后,宁欢这才慢慢站起身朝江屿知走去。就在临近半米的时候,他忽然一个猛子扑进对方怀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不出声,只是哭,哭得浑身发抖,像是要把这段日子的委屈、思念、害怕全发泄出来。
江屿知紧紧抱住他,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一刻,二人之间所有的争吵、暴力、不愉快都暂时褪去,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激动。
按理来说,这应该是一幅感人的画面,不过黎川柏可没这么觉得。
他现在面色黑得像锅底,看看江屿知,又看看宁欢,一股无名火往上冒。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江屿知忽悠了。
他天天像个贴身丫鬟一样伺候宁欢,白天哄夜里陪的,结果江屿知一出现,宁欢忽然就看不见自己了。
嫉妒像雨后冒出的笋尖,又快又狠地顶破土壤,扎进黎川柏的心里。他大步走过去拽起元宝,发泄似的不断揉着那颗毛茸茸的头。
元宝被揉得头发乱翘,不满地哼哼唧唧。他举起手里的玩具小汽车,怒道:“砸……砸死老狗的,头!”
“什么?!”黎川柏更气了,“黎元宝!这话谁教你的,啊!”
江屿知抱起宁欢,瞥了黎川柏一眼,“我带他去卧室。”
“我也去。”黎川柏立刻跟上。
等到了房间,江屿知的脚步忽然停下,回过头,淡淡道:“外面待着。”
说罢,也不待黎川柏回应,直接关上门。
黎川柏一愣。今天但凡换个其他男人,他都马上把人撕了。可江屿知不行,说到底,他还有个宁欢哥哥的身份。
黎川柏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久。
他怕江屿知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或者往他身上泼脏水,甚至还担心宁欢会不会被江屿知打动了,要跟对方走。
可他更怕宁欢抑郁,怕江屿知说的心理创伤真的发生。
最后,这位向来冷漠暴戾的黎董,只能憋憋屈屈地站在门口,像个小偷一样,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
卧室内,江屿知把宁欢放在床上,替他擦掉了脸上的泪。宁欢还是没声音,就傻傻地看着江屿知。
江屿知叹了口气,坐在男孩身旁,轻轻拍着他的背,“欢欢,对不起。”
宁欢身体一颤,泪如泉涌。
“是哥哥不好,”江屿知的声音带着自责,“不该打你。我那天……情绪不对,脑子也乱,其实打完你,我就后悔了。”
他顿了顿,看着宁欢委屈的模样,心如刀绞,“哥哥错了,欢欢能原谅哥哥吗?”
宁欢一怔,随即胡乱地抹了下脸,将头埋在江屿知的脖颈处,闷闷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屿知,屿知……”
男孩的声音里充满了依赖和委屈,像在确认对方的存在,又像在发泄被丢下的痛苦。
此时的黎川柏像只壁虎一样趴在门上,恨不得把耳朵剪掉再从门缝里塞进去。
那一声声“屿知”喊得是真亲热,“被江屿知骗了”的想法再度漫上心头。
他想推门,又怕打扰到里面,令宁欢真的抑郁。
万般无奈下,他只好在门口来回踱步,比一些爱刷运动步数的中老年人都勤快。
元宝这时候抱着玩具车跟过来,仰着脸看他:“哥哥,生气?”
“去去去!”黎川柏没好气地挥挥手,“一边玩去!”
元宝眨巴眨巴眼,没懂,却还是颠颠地跑到门边,也学着黎川柏的样子把耳朵贴上去,小声说:“大兄……弟哭?”
黎川柏没理他。
房间里,江屿知抱着宁欢,等他哭得稍微缓和了些,才轻轻推开一点距离,柔声道:“欢欢,这个事是不是把你吓到了?”
宁欢咬了下嘴唇,点点头。
“他是江屿遥,我的弟弟。”江屿知叹了口气,“也是你……血缘关系上的弟弟。”
宁欢瞪大了眼睛。
“江屿遥和我是一个母亲生的,我们的父母……”江屿知看了宁欢一眼,硬着头皮道:“以前很相爱。”
“哦。”宁欢点了点头,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悲伤或落寞的情绪,仿佛此事与己无关。
“但就在我出生没多久,他们的夫妻感情渐渐破裂了,开始爆发数不清的矛盾。我的母亲一气之下,把我和父亲扔在了美国,自己走了。”
说到这儿,江屿知故意“唉”了一声,像在逗宁欢。
宁欢立刻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定定地望着他。
江屿知:“等我上学以后,我的母亲偶尔回来看过我几次,就在那时候,他们重新复婚了。”
“那他们真的很相爱。”宁欢讷讷道。
“不。”江屿知声音变轻了些,“我父亲复婚只是为了我母亲背后的资源,这样他才能冲刺那年的行业协会理事长选举。”
“那既然你妈妈很厉害,那江露白为什么一开始要离婚?”宁欢不解道。
“你就当是昔日嫌荆布,今朝仗岳家吧。”江屿知感慨道,“后来没两年,他们又有了江屿遥。”
“遥遥生下来不长时间,我父亲就坐到了他想要的位置上,他的地位从此也达到顶峰,于是不再看我母亲的脸色行事。”
宁欢“啊”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鄙夷。
“你还小,外面的世界就是这样的。”江屿知的声音多了些无奈。
“我从小跟父亲长大,和母亲生疏。她想和我缓和关系,可她脾气又不好,一着急就打我,她一打我,我父亲就生气,再后来,我母亲又带着江屿遥回国了。”
“从此我跟着父亲,遥遥跟着母亲。我母亲不允许我看遥遥。等遥遥大点了,也不知道从哪翻出了我的邮箱,偷偷给我发邮件。”
说到这里,江屿知的眼睛彻底黯淡下来,“我母亲把江屿遥留给保姆,常年不在家。所以只要她一走,遥遥就会让我过去陪他。
有一次我回去的时候被母亲抓住了,她把我锁在储物间里两天,不给吃喝,直到我父亲亲自把我接走。至此,父亲也彻底恨上了我母亲,连带着还有遥遥。”
宁欢瞳孔微缩,摸向江屿知的肚子。江屿知笑了笑,抓起他的手亲了一下。
“但没多久,我父亲又赶上了选举,他这还是需要我母亲,就亲自来了这边,天天低头,最终把她和遥遥哄回了美国。
从那以后,我就把遥遥接到我身边亲自抚养,但是很多东西已经晚了。我以前也用过很多方法教育他,都没用。”
“哦。”宁欢瘪了瘪嘴。
江屿知忽然看向宁欢,眸子里带了一丝悲伤,“他这次做错事,我绝没手下留情。哥哥跟你保证,以后这种事永远不会再发生。”
“他是不是喜欢你?”宁欢的声音很小很低。
江屿知心头一震。
他沉默了下,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他自己心思歪了,不怪你,也不怪任何人。别多想。”
宁欢咬了咬嘴唇,靠进江屿知怀里,“要是没有他,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不会。”江屿知挣扎了一下,垂眸看向宁欢,“哥哥是爱欢欢的,哥哥……”
“说够了没有?”黎川柏再也忍不了了,嫉妒的竹子已经捅穿了他的天灵盖。
他一把推开门,恶声恶气道,“爱什么爱,一天到晚爱爱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