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晶,刀子般刮过德纳利峰狰狞的冰崖,发出鬼哭似的尖啸。巨大的猛犸象骨架被重新掩埋在亘古的寒冰之下,悬棺群沉入幽蓝的深渊,只留下雪崩肆虐后的疮痍——断裂的冰棱犬牙交错,雪沫被狂风卷起,形成一片混沌的白色帷幕。三人缩在仅存半截的直升机金属残骸后面,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厚厚的防寒服渗进来。
陈青梧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从盗宝者尸体上搜出的因纽特族谱。古老的兽皮坚韧异常,边缘用细密的筋线缝合,上面绘制的纹路在便携式强光手电的照射下,流淌出奇异的暗红色光泽,仿佛凝固的血脉。
“看这里,”她纤细的手指顺着一条盘绕如蛇的纹路滑向边缘,指尖点在一个由数个同心圆和放射状线条构成的复杂符号旁,旁边用极细的骨针刻着几行几乎难以辨认的古语,“‘星坠之地’…‘赤土’…‘食骨之族’…供奉着‘撕裂长空的战矛’…”她抬起头,冰晶凝结的睫毛下,眼神锐利如刀锋,“指向新几内亚腹地,一个至今仍与世隔绝、传闻保有食人习俗的原始部落。”
“食人族?”陆子铭裹紧了几乎被冻硬的毛领,镜片后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还供奉着带星纹的战矛?这‘星坠之地’到底埋了多少东西?符牌指向星图,星图揭示地轴偏移,这族谱又引出个战矛…一环套一环,没完没了!”他用力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激起一蓬雪粉。
张骁没说话,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正用一把小刀,将从冰封工匠墓里带出来的少量黑色粘稠液体小心地混合着干净的雪水。他用一块坚韧的兽皮,轻轻按压在先前拓印了冰晶星图的另一张兽皮上。那拓本在极寒中一直显得沉寂,此刻接触到这混合了黑液的雪水,兽皮表面竟如同被无形的笔触划过,极其缓慢地浮现出几道淡金色的、断断续续的线条,构成一个模糊的坐标轮廓,与族谱上那个同心圆符号隐隐呼应。
“有反应了!”张骁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黑液是关键媒介。拓本上的星图是‘锁’,这新浮现的,恐怕是下一把‘钥匙’的指向,或者…是那‘星纹战矛’的具体位置?需要更热的环境才能完全显形。”他迅速收起兽皮拓本。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啦……”
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从那堆扭曲变形的直升机仪表盘残骸里爆响!三人悚然一惊,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滋…救命!这里是…食人族领地!救命啊——!”
一个男人惊恐到变形的嘶吼声,混合着巨大的电磁干扰噪音,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风雪的咆哮,狠狠刺入三人的耳膜。那声音充满了濒死的绝望,背景里,低沉得如同大地心跳的“咚!咚!咚!”的鼓声,一声声擂动,沉重得让人窒息。更远处,是无数模糊却狂野的、用听不懂的土语发出的呐喊和嘶鸣,如同潮水般涌来,又迅速被巨大的噪音淹没。
“滋啦…轰隆…啊——!”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后,无线电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呼救只是幻觉。
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比德纳利峰万载不化的寒冰更深。残骸旁,只有狂风撕扯着蒙皮发出的“呜呜”怪响。
陈青梧的脸色在应急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斜插在背包旁的古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传递着一丝镇定:“食人族领地…鼓声…还有那背景里的喊杀声…那无线电信号,像是从地狱边缘传出来的。”
陆子铭狠狠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那鼓声…绝对不是现代乐器能敲出来的动静,太沉了,沉得像在捶打骨头…还有那些喊声,原始的让人头皮发麻!那求救的人…怕是已经…”
“信号源呢?”张骁的声音冷硬如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破损的仪表台。他动作飞快地检查着残存的线路接口,手指在冰冷的金属和断裂的线缆间摸索,“这残骸早就冻透了,电路板都该被风雪毁干净了,怎么可能突然接收到信号?除非…”他猛地一顿,视线落在驾驶座下方一个被撞得半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黑色金属盒子上——那明显是后来加装的独立设备,外壳上还残留着半个被刮花的鹰形徽记,正是之前那些雇佣兵组织的标志。
“是那帮杂碎飞机上的!”陆子铭凑过来,脸色难看,“他们之前也在搜索‘星坠之地’?这信号…难道是从新几内亚那边强行转接过来的求救信号?他们的人栽在那儿了?”
张骁用力扯下那还在发出微弱噪音的设备,一把抠出里面的电池模块。刺耳的沙沙声戛然而止,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风雪永恒不变的呼啸。
“恐怕是。”张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求救信号直接指向‘食人族领地’,族谱也指向那里。星纹战矛…还有能让符牌拓本起反应的‘钥匙’…都指向同一个地方。这不是巧合。”他站起身,将那块还在散发微弱绿光的设备残骸扔进深不见底的冰隙,目光投向风雪弥漫的远方,仿佛要穿透这白色的混沌,“下一站,是热带雨林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奇异的、与这酷寒冰原格格不入的喧哗声由远及近,穿透了风雪的屏障。
“唧唧——喳喳——!”
一群色彩斑斓、体型小巧的鸟儿,正奋力扑打着翅膀,顽强地逆着狂风,从他们头顶低低掠过。翠绿的背羽,明黄的胸腹,长长的尾羽在狂风中翻飞,如同几片倔强的热带花瓣,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朝着南方艰难地飞行。它们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如此渺小脆弱,却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悲壮。
“热带鸟?”陈青梧仰着头,看着那抹转瞬即逝的艳丽色彩消失在灰白的天幕中,喃喃道,“它们怎么会飞到阿拉斯加的冰峰上来?”
陆子铭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雪光:“不合常理…除非,它们迷失在了某种极端强烈的气流里?或者…被更南方的某种巨大变故惊扰了迁徙路线?”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
张骁沉默地注视着鸟儿消失的方向,南方。风势,似乎正在悄然减弱。头顶那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裂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束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阳光,如同熔化的金液,艰难地刺破云层,短暂地洒在狼藉的雪坡上,映照出无数冰晶闪烁的微光,随即又被翻涌的云海吞噬。
然而,这惊鸿一瞥的光明,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德纳利峰的暴虐风雪,正走向尾声。而新的征途,已在遥远而湿热、充满未知凶险的密林中,悄然展开序章。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无线电中绝望的惨叫和沉重的鼓点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