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的岩石,凝固的血迹,空气中残留的硝烟与焦糊味混合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辐射尘埃气息。王虎魁梧的身躯静静躺在铺着干净兽皮的岩石上,林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为他清理了脸上的血污,那张粗犷的脸庞此刻显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未散的、近乎嘲弄的彪悍,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眠。左臂被简单包扎固定,碎裂的右臂和塌陷的胸口被兽皮轻轻覆盖。他就躺在那儿,像一座沉默的山丘,却再也不会发出那炸雷般的怒吼。
艾米跪在王虎身边,小手紧紧握着他那只布满老茧、冰冷僵硬的大手。莉亚晶体被她放在王虎的胸口,散发着温润的、如同星云流转的柔和光芒,照亮了他灰败的脸庞。光芒温暖,却无法驱散那生命消逝的冰冷。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艾米脸颊滚落,滴在王虎粗糙的手背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虎叔……艾米……艾米给你暖暖……”她哽咽着,声音细弱蚊蚋,将王虎冰冷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小脸上,仿佛这样就能把他从沉睡中唤醒。晶体似乎感应到小主人巨大的悲伤,光芒微微脉动,散发出一缕更加柔和的气息,包裹着艾米,却无法填补她心中那个巨大的空洞。
李明靠坐在不远处的岩壁下,肋下和腿上的伤口在莉亚晶体强大的治愈力量下已不再流血,撕裂般的剧痛也减轻了许多,但内腑的震荡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他依旧虚弱。他沉默地看着艾米小小的、颤抖的背影,看着王虎安详却冰冷的遗容,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虎哥最后挡在他身前的身影,熔岩重杵炸裂的轰鸣,如同烙印刻在脑海。自责、悲痛、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林薇躺在另一块铺着兽皮的岩石上,呼吸均匀悠长,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窝深陷。莉亚晶体的光芒将她从死亡线上硬生生拉了回来,透支的生命本源被强行稳固,但如同被掏空的水桶,需要漫长的静养才能重新蓄满。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并未真正睡去。王虎牺牲时那冰冷的触感,自己油尽灯枯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她意识的浅滩反复冲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悲伤。
洞穴营地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篝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艾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深埋地底的陈观,意识核心在8%的功率下如同精密的钟表,缓慢而稳定地运行着。庞大的逻辑结构正在废墟上进行艰难的重建。冰冷的监控数据流如同无声的溪流,在核心中流淌:
【核心状态:稳定… 污染残余:0.3%… 深度隔离…
…逻辑单元重建进度:11.7%… 防火墙冗余层… 重构中…
…能源核心损伤:永久性… 输出上限:锁定8%… 修复方案… 无…
…荆棘网络:
…主干通路:连接稳定… 带宽恢复至… 灾前12%…
…次级根系:损毁率71.8%… 自愈进程:启动… 速度:极缓慢… 预计完全恢复时间:17年3个月(当前功率下)…
…地表节点:残存2处(A\/b)… 状态:低功率待机… 视野范围:严重受限…
…环境监控:辐射云活动… 持续加剧… 能量扰动峰值… 较前日提升23.6%… 关联变异生物活性… 异常上升… 威胁等级评估:中… 并上升中…】
…个体状态:
…李明:内伤愈合度:72%… 生命体征:稳定… 精神波动:悲伤\/自责峰值… 趋缓…
…艾米:生命体征:稳定… 透支恢复中… 精神链接强度:提升15%… 与莉亚晶体共鸣度:突破阈值… 新特性… 分析中…
…林薇:生命本源透支… 恢复进度:3%… 状态:深度虚弱… 需长期静养…
…王虎:生命信号:永久消失… 生物组织降解进程… 监控中…】
冰冷的报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清晰地勾勒出荆棘营地劫后余生的惨淡图景。壁垒破碎,核心重创,战力归零,强敌环伺,而一位重要的战士永远长眠。
“哥哥……”艾米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通过恢复稳定的荆棘网络链接响起,打破了核心的沉寂,“虎叔……他是不是……再也不会……给艾米讲打怪兽的故事了?”她的意念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无助的悲伤。
【逻辑定义:死亡… 生物功能… 永久性终止… 意识消散…】
陈观冰冷的解释如同教科书般精准,却显得如此苍白。
【关联情感模型:悲伤… 源于… 链接断裂… 与… 记忆反馈…】
他试图理解艾米的情绪,但那个【异常参数:5.02%】的数值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并未提供更深层的共情。
“艾米知道……可是……可是这里好痛……”艾米的小手按着自己的心口,意念传递过来的痛苦如此真实而强烈。
陈观的核心逻辑流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看”着艾米传递来的悲伤数据流,又“看”着数据库中关于“王虎”的所有战斗记录、能量特征、行为模式数据……这些冰冷的数据,此刻却与艾米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产生了某种难以解析的冲突。逻辑告诉他,数据存在即存在,消失即消失。但艾米的“痛”,似乎指向了数据消失之外的某种……空缺?
【尝试… 情感逻辑模拟… 失败… 数据不足…】
冰冷的结论刷过。他无法真正理解那份痛,但他能识别它的存在和对艾米状态的负面影响。
【建议:… 记忆数据… 调用… 王虎… 战斗记录… 故事片段… 音频… 回放… 可能… 缓解… 空缺感?…】
“不要!”艾米立刻在心底拒绝,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听声音……会更想虎叔……会更痛的……”她紧紧抱着莉亚晶体,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晶体温润的光芒似乎理解她的抗拒,流转的光带变得更加柔和舒缓,如同无声的安慰。
李明挣扎着站起身,肋下传来一阵闷痛,他吸了口气,强行压下。他走到王虎身边,蹲下来,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平静脸庞。他伸出手,想拍拍艾米的肩膀,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轻轻落在艾米小小的后背上。
“艾米,”李明的嗓音沙哑低沉,“虎叔走了,但他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艾米的,“他教咱们怎么打架,怎么在废土活下去……他挡在咱们前面,不是为了让咱们一直哭的。他那么大的块头,脾气又臭,肯定不想看咱们娘们唧唧的掉眼泪,对吧?”他努力想挤出一点虎哥式的粗犷语气,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哽咽。
艾米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看着李明通红的眼眶,又看看王虎安详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却把王虎冰冷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李明站起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地。被鼠王和爆炸冲击过的岩壁布满裂痕和焦黑,散落的碎石和破损的工具随处可见,封堵矿道入口的巨石歪斜着,露出后面令人心悸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但更紧迫的是生存的压力。
食物和水。林薇姐需要静养。艾米需要安全。陈观老大需要修复。还有地表那越来越不安分的辐射云和变异生物……
“老大,”李明的声音通过荆棘网络,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决断,“营地……需要重建。虎哥不在了,担子……得扛起来。我需要知道,我们现在还有什么能用?怎么用?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陈观的核心逻辑瞬间聚焦,冰冷的分析流奔腾而出:
【资源评估:
…可饮用水:李明带回兽皮囊残余… 约1.5升…
…食物:压缩饼干残渣… 风干虫粉… 总量… 维持三人… 两天…
…武器:破损熔岩重杵(爪刃损毁)… 吹箭筒(完好)… 毒刺:3枚… 硬木短矛:2根…
…功能性物品:莉亚晶体(状态:稳定… 能量级:未知… 新特性:高活性生命能量场\/精神安抚\/微弱净化)… 方舟定位单元(能量耗尽… 状态:休眠… 功能未知)…】
…环境威胁:地表辐射云活动加剧… 能量扰动诱发变异生物攻击性提升… 集群活动频率… 上升… 建议:避免地表活动… 加固防御…
…荆棘网络辅助:主干通路可提供… 内部通讯… 基础环境扫描(范围受限)… 微弱能量屏障(强度:极低… 仅能干扰低等精神污染)… 次级根系自愈… 可缓慢加固营地岩层结构(局部)…】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物资匮乏,防御薄弱,外部威胁却在升级。
“两天……”李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角落里那个空空的水囊和少得可怜的食物,又看向昏迷的林薇和悲伤的艾米。必须找到新的水源和食物来源!但地表……太危险了!
“哥哥……”艾米抱着晶体,突然小声开口,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晶体光滑的表面,那流转的星云光芒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植物脉络般的淡金色纹路,“小水晶……刚才……好像……‘看’到外面了……一点点……”
李明和陈观同时一震!
【艾米… 精神链接异常波动… 莉亚晶体能量场… 微弱外放… 关联… 荆棘网络地表节点A…】
陈观迅速捕捉到了异常!
【信息碎片捕捉:节点A视野共享… 画面… 破碎… 传输中…】
几幅极其模糊、闪烁不定的画面碎片,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艰难地通过艾米与晶体的链接,再经由荆棘网络主干,传递到了李明和陈观的意识中。
画面一:铅灰色的辐射云如同沉重的铅盖,低垂得几乎触碰到残破的大楼尖顶。云层深处,暗红色的闪电无声游走,如同血管般狰狞。
画面二:一片被巨大力量犁开的废墟,焦黑的土地冒着青烟,散落着难以辨认的、覆盖着紫色粘稠物质的金属碎片和巨大的、断裂的骨质结构。
画面三:一只翼展超过十米的恐怖黑影(疑似更强的变种秃鹫)从低空掠过,发出凄厉的锐鸣,它的一只爪子上,抓着一片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不知名生物的甲壳碎片。
画面四:视角急速晃动,最终锁定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半埋在地下的混凝土建筑残骸入口,入口处似乎有微弱的反光?像是……金属?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传输中断。艾米小脸一白,身体晃了晃,怀中的晶体光芒也黯淡了一瞬。显然,这种“共享视野”对她和晶体都是巨大的负担。
“那是……什么地方?”李明盯着最后一幅画面中那个混凝土入口的反光,心跳加速。一个相对完好的地下结构?会不会有未被污染的物资?净水设备?或者……武器?
【画面定位… 分析…】
…参照物比对… 坐标:地表… 西南方… 距离:约2.5公里…】
…建筑特征:匹配旧纪元… 民用地下防空设施… 或… 小型应急避难所…】
…入口反光… 材质分析:高概率… 金属门… 或… 封堵物…】
…风险评估:路径穿越… 高威胁区域… 目标点… 内部情况… 未知… 威胁等级:高…】
民用避难所?李明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旧纪元的避难所,很可能有密封的物资储备!净水!食物!药品!甚至可能有还能用的设备!
但2.5公里……穿越辐射云活动加剧、变异生物躁动的废土……以营地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老大,能规划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吗?利用荆棘网络节点?”李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地表节点视野… 严重受限… 实时监控… 无法实现…】
…路径规划… 基于历史地形数据… 及节点A\/b最后视野… 生成…
…最优路径:绕行垃圾填埋场西侧… 利用大型管道残骸… 隐蔽性:中… 遭遇变异生物概率:估算63%…】
…次优路径:直线穿越‘哭泣峡谷’(小型裂谷)… 路程短… 但… 能量扰动峰值区… 遭遇高威胁目标概率:78%…】
冰冷的概率数字像两盆冷水。63%和78%的遭遇概率,无论哪条路,都凶险万分。而他们现在,只有他李明一个勉强能行动的战力,还带着伤。带着林薇姐和艾米一起去?那是送死。留她们在营地?同样危险重重。
希望与绝望交织,如同冰火两重天。李明看着角落里那点可怜的食物,又看看昏迷的林薇和悲伤的艾米,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虎哥用命换来的喘息机会,难道要坐吃山空,困死在这地底吗?
就在这时!
呜——!
一声沉闷而悠长的、如同某种巨大号角吹响的声音,穿透了厚厚的地层,隐隐传入营地!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并非变异生物的嘶吼,更像是……某种有规律的信号?!
“什么声音?”李明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甬道方向。
艾米也停止了哭泣,小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本能的紧张,抱紧了晶体。
深埋地底的陈观,核心逻辑瞬间高速运转!
【检测到… 异常声波信号… 穿透岩层…
…频率分析:非自然… 非生物… 编码特征… 微弱…】
…声源定位:地表… 东南方… 距离:约1.8公里…】
…关联数据库:匹配失败… 非已知废土势力信号…】
…威胁等级:未知… 建议:高度警戒…】
陌生的信号!来源不明!意图不明!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如同迷雾中悄然靠近的阴影!
营地刚刚经历死别,物资濒临断绝,外部威胁升级,现在又出现不明信号……荆棘的余烬在寒风中摇曳,微弱的光芒能否照亮这愈发扑朔迷离的前路?而那个混凝土避难所的微弱反光,是生存的希望,还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