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汉口码头,锈迹斑斑的铁轨在暮色中蜿蜒,起重机的铁臂机械地起落,木箱与铁板碰撞的闷响混着江水腥气,织成笼罩码头的阴郁密网。楚明裹紧藏青色风衣,脚下的石板路浸着潮气,每一步都似踏在绵软的沼泽。他身后,纪白抱着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从洋房提取的木屑样本,眉头紧锁如拧成结的铁丝。
“楚探长!瓦西里先生在三号仓等着!”警员老周从雾霭中冲出,军靴踩碎水洼,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楚明加快脚步,远远望见俄商瓦西里正扒着仓库铁门,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青灰,金色卷发凌乱如杂草。
“太可怕了!那个箱子……”瓦西里抓住楚明的胳膊,俄语混着蹩脚中文倾泻而出,“腐臭味像刀子一样往鼻子里钻!我妻子昨晚闻见,吐了整整一夜!”他哆嗦着掏出钥匙,铁锁弹开的瞬间,一股浓稠的腐臭如实质般扑来。纪白迅速摸出白布捂住口鼻,楚明却死死盯着角落那只柳木箱——箱体缝隙渗出暗红黏液,木板表面爬满蠕动的蛆虫。
“小心,可能有煤油残留。”纪白提醒道,用镊子夹起木箱边缘的碎布。楚明点点头,示意警员用撬棍撬开箱盖。木板断裂声中,众人倒抽冷气——蜷缩的尸体如扭曲的麻花,焦黑的头颅几乎辨认不出五官,截断的四肢以违背常理的角度堆叠,尸身布满暗紫色尸斑。纪白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尸体右手:“小指骨折处有骨痂增生,与董玉芝提供的x光片完全吻合。”
楚明的目光突然被箱底的一道反光所吸引,他定睛看去,只见那反光来自于一个被埋在箱底的物体。楚明心中一动,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从那黏腻的尸液中捏起了那个物体。
那是半枚银质的纽扣,纽扣的边缘刻着精致的藤蔓花纹,花纹细腻而繁复,显然是经过精心雕琢而成。楚明端详着这半枚纽扣,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感觉。
“这纽扣……”楚明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在李宝旿的书房里见过。”他回忆起李宝旿书房里挂着的那套西装,袖口的扣子似乎就是这种样式。
就在楚明说话的当口,纪白已经迅速行动起来。他掏出一个玻璃瓶,用镊子将尸体指甲缝里的皮肉组织小心翼翼地刮下来,放进了玻璃瓶中。
“Ab型血。”纪白看着玻璃瓶里的皮肉组织,说道,“和施美丽的血型一致。”
然而,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惊愕地望去,只见一个身影冲破了警戒线,径直朝仓库里冲了进来。
那是董玉芝,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当她看见那口木箱的瞬间,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猛地瘫倒在地。
“姐姐!”董玉芝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那哭声仿佛能刺破浓雾,让人听了心如刀绞。
她颤抖着解开手中的手帕,里面包裹着的,是半枚翡翠耳坠。耳坠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显然是价值不菲的宝物。
“这是姐姐十八岁生辰时,我送给她的礼物……”董玉芝泣不成声地说道,“另一枚,她总是戴在身上……”
楚明接过那半枚翡翠耳坠,与尸体残存的耳垂比对了一下。果然,耳坠上的缺口与耳垂上的痕迹严丝合缝,显然这就是属于这具尸体的耳坠。
审讯室的钨丝灯滋滋作响,李宝旿的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他盯着桌上的柳木箱照片,喉结上下滚动,冷汗浸透衬衫领口。“我……我只是失手!”他突然崩溃大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说要把账本交给报社,那些政商界的大人物……我根本没得选!”
楚明将银纽扣拍在桌上:“所以肢解后,让施美丽穿上董玉贞的衣服招摇过市?锯子和煤油,也是提前准备好的?”李宝旿的抽泣戛然而止,眼神闪过阴鸷:“她太蠢了,以为穿上旗袍就能瞒天过海。”这时,隔壁审讯室传来施美丽的尖叫:“是他逼我的!他说不帮忙就把我送进疯人院!”
纪白突然推门而入,手里攥着刚送来的检验报告:“楚探长,尸体胃里发现未消化的樱花饼,全汉口只有‘樱之味’茶屋在卖。案发当天下午,掌柜亲眼看见李宝旿独自去买过。”楚明猛地转身,李宝旿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瘫软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深夜的法医室泛着福尔马林的寒气。纪白握着手术刀,在无影灯下仔细分离尸体骨骼。楚明倚着冰冷的铁柜,看着解剖台上拼凑出的人形轮廓,烟圈在灯光中袅袅升腾。“锯痕呈锯齿状,和洋房工具房的木工锯吻合。”纪白举起断骨,放大镜下的切割面清晰可见,“但焚烧头颅的手法很专业,不像是临时起意。”
楚明的手指突然顿住。他凑近尸体脖颈,用电筒照亮一处细微灼痕:“这里的皮肤碳化程度更深,像是先用煤油浸泡过。李宝旿一个商人,怎么会懂这种毁尸技巧?”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宛如死者无声的控诉。
凌晨三点,楚明和纪白再次来到江滩路洋房。闪电照亮庭院角落的焚火台,灰烬中隐约可见碎骨残渣。纪白蹲下身子,用镊子夹起半片焦黑的布料:“是董玉贞旗袍上的牡丹纹,和她日记里描述的款式一致。”楚明的目光扫过工具房,墙角的煤油桶空了大半,旁边的木锯还挂着肉丝。
“他们在这里肢解,再运去码头。”楚明摩挲着下巴,突然想起什么,“瓦西里说李宝旿反复测量箱子尺寸……”他疾步冲向仓库,在积灰的地面发现拖拽痕迹。顺着痕迹,他们在仓库夹层找到一本账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李宝旿转移财产的明细,其中一页用红笔圈着:“10月25日,定制樟木箱,尺寸务必容纳160x50x40cm物体。”
“好精准的计算。”纪白冷笑,“连尸体蜷缩后的大小都考虑到了。”楚明将账本塞进怀里,望向江面翻滚的乌云。远处传来汽笛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苍凉。这起看似简单的杀妻案,背后竟是精心策划的死亡布局,而他们,不过才揭开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