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汉口暑气蒸腾,警局审讯室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将空气搅成浑浊的漩涡。我先提审了管家福伯。老人穿着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坐在木椅上,双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眼皮耷拉着,像一尊被岁月磨去棱角的石像。
“福伯,”我敲了敲桌面,“周先生出事前一晚,你说在后院听到水井处有动静,到底是什么动静?”
福伯浑身一颤,浑浊的眼睛抬起来:“探长,老奴……老奴当时以为是野猫,就没敢靠近。周家这院子老了,夜里总有些风吹草动……”
“是吗?”我将香薰炉推到他面前,“这东西,你见过没有?”
福伯的目光触及铜炉上的缠枝莲纹,手指猛地蜷缩起来,喉结滚动着:“这……这是夫人房里的旧物,早年她从老家带来的,说点檀香安神……”
“苏夫人用这个点檀香?”我追问,“可我们在里面发现的不是檀香,是能毒死人的千魂草粉末。你把它扔进井里,是想毁尸灭迹吗?”
“冤枉啊探长!”福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碰着青砖地,“老奴什么都不知道!这香薰炉……是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杂物间的,老奴看着眼熟,想着夫人可能要用,就没动……昨晚听到井边有声响,怕是小偷偷东西,想去看看,可走到后院就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老奴年纪大了,吓得腿软,没敢追……今早见探长您找东西,老奴心里发慌,才偷偷把它扔进井里……”
“黑影?什么样的黑影?”
“看不清,戴着斗笠,穿长衫……”福伯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老奴真的没杀人啊探长!周先生待我不薄,我怎么会……”
我让警员把福伯带下去,他的反应不像说谎,但那“戴斗笠的黑影”却让我想起码头提货的人。难道福伯看到的黑影,就是提走千魂草货物的人?
接下来提审苏曼丽。她换了一身黑色纺绸旗袍,脸上敷着厚粉,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楚探长,”她不等我开口,就抢先说,“我想起来了,昨晚我确实去过露台。”
我挑眉:“你不是说吃完晚饭就回房睡觉了吗?”
“我……我撒谎了。”苏曼丽绞着帕子,眼神躲闪,“显扬他……他最近总怀疑我和松本先生有私情,昨晚喝了酒,又为这事骂我,还动手打了我……”她掀开袖口,露出手腕上那片已经转青的淤青,“我心里委屈,等他去露台后,就想去跟他理论,可走到露台边上,看见他靠在藤椅上好像睡着了,我一时气不过,就把若云落在院子里的纱巾捡起来,撕了一半挂在栏杆上,想让他醒了看看,以为是若云半夜三更在露台晃荡……”
“你什么时候去的露台?待了多久?”
“大概十一点多,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房了,当时他还有呼吸,真的!”苏曼丽急切地说,“我走的时候,他脚边好像……好像没有那个香薰炉。”
“你确定?”
“我确定!”她用力点头,“我当时气得脑子发昏,就顾着挂纱巾了,没注意别的。而且,我闻到他桌上的柠檬水味不对,有点苦杏仁的味道,当时还奇怪他怎么喝这种味道的水……”
苏曼丽的话验证了柠檬水杯里的氰化物是事后添加的,但她提到的“十一点多”却和管家福伯“半夜听到井边动静”的时间对得上。如果苏曼丽没撒谎,那么凶手是在她离开后才将香薰炉放在露台的。
最后提审周若云。她坐在审讯室里,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像只受惊的小鹿。
“周小姐,”我将她父亲的信放在桌上,“你父亲的绸缎庄,是被周显扬搞垮的,对吗?”
周若云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是又怎么样?我父亲一辈子老实本分,就因为周显扬想吞并他的生意,用卑劣手段造谣生事,逼得我父亲上吊自杀!我妈也跟着去了……”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周显扬他就是个刽子手!”
“所以你恨他,想杀了他报仇?”
“我是恨他!”周若云的眼泪掉下来,“但我没有杀人!纱巾是我晾在院子里的,前几天被风吹走了一块,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挂在露台栏杆上!”
“那千魂草呢?”我盯着她的眼睛,“你知道千魂草吗?”
周若云茫然地摇头:“什么千魂草?我不知道……”
“你父亲的信里提到‘他日我若有不测’,你就没想过为他报仇?”
“想过!”周若云突然激动起来,“我想过要告他,要让他身败名裂!但我没有杀人!我昨晚一直在房里刺绣,直到后半夜才睡,我的佣人可以作证!”
审讯陷入僵局。周若云有动机,却没有直接证据;苏曼丽有机会接触露台,却似乎只是想嫁祸;福伯看到了黑影,自己却疑点重重;而远在上海的松本健一,更是像一团迷雾。
纪白敲门进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跟着他来到走廊,他手里拿着一张化验报告:“楚明,周显扬袖口的污渍化验结果出来了,确实是桂花香粉,但成分很特别,里面掺了少量千魂草的花粉。”
“桂花香粉掺千魂草花粉?”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千魂草花粉本身无毒,但与某种碱性物质混合后,会产生微弱的神经刺激作用,长期接触可能让人精神萎靡,抵抗力下降。”纪白解释道,“周显扬最近是不是经常觉得疲惫、头晕?”
我想起苏曼丽说周显扬“最近总喝酒,脾气暴躁”,管家福伯也说他“夜里睡不好,总说院子里有动静”。难道这不是简单的失眠,而是有人在他常用的东西上动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