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的日头爬得飞快,不到晌午就把江滩别墅的地砖晒得发烫。我让巡警拉起警戒线,将看热闹的人群隔在铁艺大门外,只留法医和几个警员在现场收尾。纪白已经让人把周显扬的尸体运回警局附设的简易验尸房,他临走前特意叮嘱我:“楚明,注意查看死者衣物纤维,尤其是领口和袖口。”
我点点头,转身走进别墅主楼。苏曼丽、周明轩、周若云和管家福伯已被小李带回警局,前厅里只剩下几个负责看守的警员。我决定再仔细搜查一遍别墅,尤其是周显扬的书房和卧室。
周显扬的书房在二楼东侧,临着江,窗户很大,能看见远处的码头。书桌上铺着一张汉口地图,几支德国钢笔整齐地插在笔架上,砚台里还有未干的墨汁。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和几本硬壳封面的英文商业手册,其中一本关于东南亚棉花贸易的书被单独放在书桌上,书页间夹着一张船运公司的提货单,日期是三天前,发货方是新加坡的“昌和洋行”,收货方却模糊地写着“周记商行”——周显扬并没有这个名号的产业。
我翻开提货单背面,上面用铅笔潦草地画着几个符号:一个交叉的船锚,旁边写着“千魂草”三个字,字迹歪歪扭扭,不像周显扬的笔锋。千魂草?我想起纪白提到的东南亚毒物,心里一动,将提货单小心收好。
书桌抽屉里有个上锁的木盒,我用从苏曼丽那里拿到的钥匙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信件和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信件大多是周显扬与各地商人的往来函件,其中几封提到了与日商三菱洋行买办松本健一的竞争,语气颇为激烈。有一封信里,周显扬写道:“松本此人,手段阴狠,需多加防范,若其再以卑劣手段抢夺货源,必让他身败名裂。”
我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与提货单上的“千魂草”截然不同,工整有力。周显扬在日记里记录着生意上的琐事、对时局的看法,以及对家人的评价。他提到儿子周明轩“性情顽劣,不堪大用”,对续弦苏曼丽则写道:“曼丽虽美,然心思不定,近日与松本过从甚密,需留意。”而关于侄女周若云,他只写了一句:“若云这孩子,近来沉默寡言,似有心事。”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案发前一天写的:“夜闻后院水井处有异声,疑为野猫,着福伯查看,未果。心绪不宁,总觉家中有眼,窥伺已久。”
后院水井?我合上日记,起身下楼。别墅后院不大,除了露台就是一小片草坪,角落里果然有一口废弃的水井,井口用一块青石板盖着,石板边缘长着些青苔。我叫来两个警员,合力挪开石板,井底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拿手电筒来!”我对警员说。
光束照下去,井壁上长满了苔藓,离水面约两米处,似乎漂着个什么东西。我让一个年轻警员系上安全绳下去打捞,几分钟后,他拎上来一个巴掌大小的铜制香薰炉,炉身刻着缠枝莲纹,样式古朴,炉盖内侧残留着一些灰白色的粉末。
我接过香薰炉,仔细查看。这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不像是周显扬这种讲究西洋派头的人会用的物件。我用指尖沾了点炉内的粉末,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明显气味,但想起纪白说的“罕见神经毒素”,便小心地将香薰炉装进证物袋。
刚处理完香薰炉,警局的电话打到别墅门房,是小李打来的:“楚探长,纪白先生让我转告您,尸检有初步结果了!”
我立刻带着香薰炉赶回警局。验尸房在警局后院一栋独立的小平房里,推开门,福尔马林的气味比往常更浓。纪白穿着白大褂,袖口挽得老高,正在收拾器械。周显扬的尸体已经缝合完毕,盖着白布单,停在解剖台上。
“怎么样?”我问。
纪白摘下手套,指了指桌上的几个玻璃器皿:“死者胃内容物里检测出少量氰化物,但剂量远不足以致命,顶多让人恶心呕吐。”他拿起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试管,“真正的致命原因是这个——从死者肺部组织和血液里提取到的神经毒素,成分很复杂,含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物碱。”
“千魂草?”我想起日记里的字,拿出提货单和香薰炉,“这是在周家后院水井里找到的,里面有灰白色粉末,你看看是不是和毒素有关。”
纪白接过香薰炉,用镊子取了点粉末放在载玻片上,拿到显微镜下观察。几分钟后,他直起身,脸色严肃:“楚明,你猜对了。这粉末里含有大量千魂草的提取物,和死者体内的毒素成分高度吻合。千魂草原产于东南亚,全株有毒,其根茎提炼的生物碱能通过呼吸道或皮肤接触使人中毒,少量即可导致神经麻痹,呼吸衰竭而死,且死后体表无明显特征,很容易被误认为是中暑或突发急病。”
“所以凶手是用这个香薰炉点燃千魂草粉末,让周显扬在露台上吸入毒素致死?”我皱眉,“但周显扬是个谨慎的人,陌生人靠近露台他不可能没察觉,凶手是怎么把香薰炉放在那里的?”
“香薰炉底部有少量蜡油残留,”纪白指着炉底,“可能是凶手提前将香薰炉用蜡固定在露台某个隐蔽的角落,比如栏杆下方或藤椅后面,等蜡油遇热融化,香薰炉就会倒下,粉末洒出。千魂草毒素遇热挥发更快,周显扬坐在那里乘凉,不知不觉就吸入了致命剂量。”
“那柠檬水杯里的氰化物呢?”
“障眼法,”纪白说,“凶手应该是在周显扬死后,才往杯子里加了少量氰化物,想误导我们认为是服毒自杀,或者嫁祸给某个懂得使用氰化物的人。”
我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烈日下的街道。凶手心思缜密,计划周全,先是用千魂草毒素杀人,再用氰化物混淆视听,还故意留下半片纱巾嫁祸周若云。这一切都显示出凶手对周家的环境和周显扬的习惯非常熟悉。
“苏曼丽说她昨晚给周显扬送了柠檬水后就回房了,”我回忆着,“但周明轩和周若云都有可能接触到露台。周明轩昨晚从北平回来,时间点很可疑;周若云的纱巾出现在现场,她自己也说不清纱巾为何会挂在栏杆上。还有管家福伯,他在周家二十年,对别墅的角角落落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