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在晨雾中若有若无,我们昼夜兼程赶了两天,终于在地图标记的绿洲东南方,发现一片被黄沙半掩的石窟群。这些石窟嵌在赭红色的岩壁上,形制与莫高窟相似,却更为隐秘——洞口被丛生的骆驼刺和风化的岩块遮掩,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法发现。
“就是这里了。”纪白指着岩壁上一处模糊的刻痕,“你看这图案,和在卡车文件里看到的‘c点’标识一模一样。”我翻身下驼,拨开荆棘往洞口探去,一股混杂着尘土与羊膻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洞内漆黑深邃,隐约传来人语回声。
我们点燃火把,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下。石壁上刻着模糊的北魏佛像,衣袂间残留着青绿颜料,却在靠近洞底处出现了新鲜的凿痕——有人用炸药炸开了岩壁,开辟出一条通往内室的通道。
“日本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纪白抚摸着被炸毁的佛像头部,声音沉痛。内室中央,果然堆放着十几个铁皮货箱,箱盖上用白漆喷着“关东军特别物资”的字样。一个穿西装的日本中年人正指挥着几个苦力搬运箱子,见我们闯入,他惊得打翻了煤油灯,火苗在岩壁上跳动,映出他胸前挂着的“东亚文化协会”徽章。
“你们是谁?!”中年人慌忙躲到货箱后,我认出他正是文件照片里的关东军情报官——松本四郎。纪白举起相机对准货箱:“松本先生,不用装了。南满铁道的卡车,关东军的物资箱,还有这些……”他踢开一个敞口的箱子,里面赫然是莫高窟第257窟的《鹿王本生图》残片。
松本定了定神,整理了下领带:“原来是汉口来的侦探。楚探长,纪先生,我们都是文明人,何必动武呢?”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叠支票,“只要两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日本帝国绝不会亏待你们。”
“文明人?”我冷笑一声,用枪管挑起一张支票,“用炸药炸佛像,用化学药剂剥离壁画的‘文明人’?松本先生,收起你这套吧。”纪白上前一步,指着岩壁上的凿痕:“你知道这洞壁里嵌着多少代画工的心血吗?你们剥走的不是壁画,是中国人的根!”
松本脸色一沉,突然拍手示意。十几个蒙面人从侧洞冲出,手里端着三八大盖。我迅速将纪白护在身后,枪口直指松本:“看来你是不想好好谈了。”松本却露出诡异的笑容:“谈?我只是想让你们看看,大日本帝国的‘诚意’。”
他打了个响指,两个蒙面人押着一个被绑的老者走进来——竟是老王掌柜!老人脸上青肿,看见我们,急忙喊道:“楚探长!他们抓了马五哥,还说……”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王掌柜!”纪白想去搀扶,被我一把拉住。松本绕着货箱踱步:“马五很固执,不肯说出你们的去向,所以我只好请他的表哥来‘帮忙’。楚探长,只要你把在绿洲拍到的照片和文件交出来,我可以放了他们。”
“你做梦!”我扣紧扳机,手指因愤怒而颤抖。松本却不慌不忙地打开一个木箱,里面是一卷完整的唐代绢画:“听说纪先生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这《药师经变图》的价值吧?只要你点头,我可以做主,送你几幅宋代小品画,够你研究一辈子。”
纪白猛地转身,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以为所有中国人都像汉奸一样贪财吗?这些文物是中华民族的血脉,你们没有资格碰!”他举起相机,对着松本和货箱连连拍照,“我已经把证据寄给了南京的报社,你们的罪行马上就会公之于众!”
松本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纪白会有后手。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松本惊慌失措地派手下出去查看,片刻后,一个蒙面人连滚带爬地回来:“不好了!是马帮!他们把外面的人都打倒了!”
洞口突然涌进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满脸血污的马五,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手持马刀的驼队兄弟。“楚探长!”马五砍断老王身上的绳索,“老子就算死,也不能让洋鬼子把咱老祖宗的东西偷跑!”
松本见势不妙,拔出手枪指向最近的货箱:“你们再过来,我就毁了这些画!”纪白一个箭步冲上去,用相机砸向松本手腕,手枪“哐当”落地。我趁机扑过去将松本死死按在地上,马五的马刀随即架在了他脖子上。
“缴枪不杀!”驼队兄弟们齐声呐喊,蒙面人见状纷纷扔掉步枪。纪白急忙检查货箱,幸好松本没来得及破坏。我从松本口袋里搜出一份密电码本,上面赫然记录着关东军在西北的物资中转站坐标。
“松本四郎,”我揪起他的衣领,“你还有什么话说?”他喘着粗气,眼神却依然傲慢:“你们能阻止一次运输,能阻止大日本帝国的‘大陆政策’吗?敦煌、西域,早晚都是我们的!”
“住口!”老王掌柜捡起地上的马刀,指向松本,“我爷爷那一辈就守着莫高窟,轮得到你这小日本来放肆?”洞外的阳光透过石缝照进来,落在那些斑驳的壁画残片上,也落在我们沾满沙尘的脸上。
纪白忽然蹲下身,捡起一块掉在地上的壁画碎块——那是菩萨的一只眼睛,虽已残破,却依然含着悲悯的光。“楚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看,千年前的画工把慈悲画进了石头里,可现在……”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洞外辽阔的沙漠。风沙依旧在呼啸,但这一次,我听到的不再是呜咽,而是抗争的号角。马五带着人将松本等俘虏捆好,老王掌柜则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幅壁画残片上的沙尘。
“楚探长,”马五递来一壶水,“接下来咋办?”我打开密电码本,看着上面的坐标,又看了看满洞的国宝:“先把这些东西运回敦煌,再把这份情报设法送到南京。日本人的野心不止于文物,他们想吞掉整个西北。”
纪白拿出纱布,仔细包扎老王掌柜的伤口:“王掌柜,让您受苦了。”老人摆摆手,望着那些失而复得的壁画,眼里闪着泪光:“不苦,跟老祖宗的宝贝比,这点伤算啥?我只盼着这些画能早点回到莫高窟,回到它们该在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我们押着俘虏,驮着货箱离开了石窟。驼队在沙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宛如一条守护国宝的巨龙。纪白骑在骆驼上,怀里紧紧抱着那卷《药师经变图》,月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仿佛给古老的壁画镀上了一层新生的光辉。
“楚明,”他忽然开口,“你说,等我们老了,会不会有人记得,在民国二十年代,有两个普通人,为了几幅壁画,在沙漠里跟日本人拼命?”
我望着远处鸣沙山的轮廓,想起初到敦煌时百姓们信任的眼神,想起马五那句“不能让洋鬼子偷跑”的怒吼。风沙掠过耳畔,却仿佛传来千年前画工们落笔的沙沙声。
“会记得的,”我勒住骆驼,让它与纪白并排而行,“不仅会记得,还会有更多人站出来。因为这不是几幅壁画的事,是一个民族不能丢的魂。”
石窟在身后渐渐隐入夜色,而前方的路,虽然依旧漫长艰险,却因怀里的国宝和心中的信念,而变得清晰坚定。我知道,这场国宝之争,我们只是打响了第一枪,但只要中国人还在,这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