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解剖楼的玻璃天窗,在纪白的白大褂上投下菱形光斑。他正用镊子夹起周老板尸体上的匕首伤痕切片,显微镜下的肌肉组织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那是死后被人强行刺入造成的撕裂伤,与生前搏斗形成的创口截然不同。
“楚明,你看这里。”纪白转动显微镜旋钮,“匕首刺入角度垂直,但肌肉纤维断裂方向杂乱,说明凶手是在周老板失去抵抗能力后补刀的。”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致命伤其实是心脏骤停——我在他口腔黏膜发现了针孔,应该是被注射了某种神经毒素。”
我俯身看向载玻片,果然在组织缝隙里发现了极细的白色结晶。老郑在一旁啧啧称奇:“乖乖,这手段够狠啊!先下毒弄死,再用匕首伪造搏斗现场,最后放火毁尸。”
“凶手是谁?”我盯着显微镜里的结晶,想起周老板死前攥着的“泰兴铜”纸片。纪白取下切片,放进试剂瓶:“毒素成分需要化验,但能精准使用神经毒素的人……”他突然顿住,目光飘向解剖台角落的器械盘,“楚明,你记不记得,会长家搜出的手枪里,少了一颗子弹?”
我心里一震。昨天在会长家废墟里,那把崭新的手枪弹仓里只有五颗子弹,而正常弹容量应为六颗。“你是说,会长先用手枪顶住周老板心口,逼他吞服毒素,再用匕首伪装伤口?”
“不止。”纪白走到尸体旁,掀开周老板蜷曲的右手,“他手指关节有新鲜挫伤,指甲缝里嵌着皮屑——死前曾与凶手搏斗过。”他将皮屑样本放入培养皿,“我怀疑,现场有第三个人。”
这时,小李气喘吁吁地冲进解剖室:“探长!化验结果出来了!船坞货船上的血迹,除了刘三的,还有另一种血型!跟会长家地板缝隙里的血迹吻合!”
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汽笛声,一艘挂着英国旗的火轮船正驶离汉口码头。纪白望着江上的白烟,突然一拍手:“泰兴铜匠!周老板死前写的‘泰兴铜’,不是指锁,而是指人!”他翻开陈默的密写账本,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个代号‘铜匠’,每次都和‘军阀李’的订单同时出现!”
我抢过账本,只见泛黄的纸页上用碘酒显影出一行小字:“1925.9.5,铜匠取走A12齿轮十件,付款人:会长。”9月5日,正是陈默被兵工厂开除的日子。纪白从抽屉里翻出一张旧报纸,指着角落的广告:“看!泰兴‘王记铜铺’,专做‘军用精密零件代工’,地址就在汉阳兵工厂后街!”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汉阳正街,铜铺的风箱“呼嗒”作响,王铜匠正用铁锤敲打一块黄铜板,火星溅在他满是老茧的手上。看见我们的警服,他握着凿子的手猛地一颤,铜屑撒了一地。
“认识周老板吗?”我亮出陈默的密写账本,王铜匠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铜匠”二字上。纪白拿起桌上的六角扳手模型:“这种扳手,你是不是给兵工厂做过改装?”
老铜匠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俺……俺就是个打铜壶的……”他身后的里屋传来瓷器破碎声,我一脚踹开房门,只见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往皮箱里塞试管,桌上散落着各种化学试剂,其中一瓶标签上写着“河豚毒素结晶”——与周老板体内的毒素成分完全一致!
“李医生?”纪白惊得后退半步。来人是湖北医学专门学校的药理讲师李茂,平时总戴着金丝眼镜,此刻却像疯了一样抓起试管砸向我们:“你们都得死!”
我侧身躲过,纪白趁机抱住他的腰,两人滚在铜屑堆里。李茂从口袋里掏出注射器,针头泛着幽蓝的光,幸好我及时用扳手敲落,针管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王铜匠瘫坐在地上,指着李茂哆嗦着说:“是他……是他让俺在铜锁里刻毒针孔……陈默的锁……锁芯里本来藏着毒针……”
真相如同一把解剖刀,剖开了最后的伪装。李茂是军阀李部的亲信,表面是医学讲师,实则负责改装军火零件与制作毒剂。陈默发现走私网络后,偷走铜锁想勒索,却不知李茂早已在锁芯里暗藏毒针——只要强行拼合两半铜锁,毒针就会弹出刺入掌心。周老板杀人后拿走半枚锁,却在昨晚与会长、李茂分赃时,发现了锁芯的秘密,争执中被李茂注射河豚毒素灭口,会长则用匕首伪造现场并纵火。
“毒针呢?”我按住被反绑的李茂,他却突然狞笑起来:“在英国火轮船上……军阀李的副官带着完整的铜锁和账本原件走了……你们永远别想抓到他!”
纪白猛地抬头,窗外的英国火轮船已驶至江心,烟囱喷出的黑烟遮暗了半边天。我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里却只有忙音——电话线被李茂切断了。王铜匠颤抖着从床底摸出一个铜盒:“这是……这是李茂让俺打的备用锁芯……里面有……有发报机零件……”
铜盒里果然装着微型齿轮和线圈,正是组装军用发报机的关键部件。纪白的手指划过齿轮纹路,突然瞳孔一缩:“楚明!你看这齿轮内侧!”在强光手电下,齿轮边缘刻着极小的数字“10.25”——与陈默交易清单上的日期完全一致!
李茂的笑声越来越疯狂:“太晚了……等你们追到上海,军火早就运到前线了!”我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火轮船,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纪白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向铜铺墙上的老照片:“楚明,你看照片里的船!”
那是王铜匠年轻时在泰兴港口的留影,背景里停着一艘三桅帆船,船首雕着海马图腾——与我们在船坞发现的走私货船图案一模一样。纪白的手指划过照片:“这种船吃水浅,能走内河捷径!从汉口到上海,火轮船要三天,帆船抄近路只要一天半!”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李茂以为我们会追着火轮船跑,却没料到还有内河航道。我踢开房门,对外面的小李吼道:“通知水警厅,封锁所有内河港口!再备两条快帆船,我们去追!”
李茂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尽褪。纪白捡起地上的铜锁残片,阳光透过锁芯的“泰”字,在他掌心投下细小的光斑:“每个破绽,都是真相的入口。就像解剖刀划开皮肤,总能找到隐藏的病灶。”
当我们的帆船驶离汉阳码头时,夕阳正把江面染成金红色。我回头望去,王铜匠的铜铺已变成一个小黑点,李茂被押解回警局的囚车扬起阵阵尘土。纪白站在船头,风吹起他的长衫,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残缺的铜锁——它像一个沉默的证人,记录着贪婪、背叛与死亡,也终将指引我们找到最后的真相。
远处传来火轮船的汽笛声,那是军阀李部的最后一丝希望。但我知道,在解剖刀下无所遁形的罪恶,终将在追缉令下无所逃匿。汉江的水流淌不息,而我们的船,正在驶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