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仓库的血腥味还未散尽,胭脂巷的晨光已斜斜切进窄巷。纪白蹲在码头工尸体旁时,我已让小李带人封锁现场,自己则驱车赶往武昌。方向盘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而手机里刚收到化验室消息:仓库毒剂确含改良砷化物,且溶解媒介正是高浓度酒精——这与纪白在医专实验室的推测完全吻合。
胭脂巷37号是栋青瓦白墙的老房子,木门虚掩着,门环上挂着半朵枯萎的白菊。我推门进去时,堂屋里散落着碎瓷片,八仙桌上摆着半碗冷掉的粥,粥碗旁压着张字条,墨色未干:“楚探长,陈先生的笔记在我这里。若想保住配方,今晚子时来汉阳铁厂废炉。”字迹娟秀却透着颤抖,末尾画着半朵梅花——和蓝布上的绣样一致。
“林薇被绑架了。”纪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里捏着从厨房找到的半截发带,“这是她常用的款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在晨光中闪过冷光,“对方用她做诱饵,想引我们交出配方——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还没拿到笔记?”
我想起仓库里死去的码头工,他手里攥着的蓝布碎片。或许在张奎之前,就有人盯上了陈峰的笔记,而码头工无意中撞破了交易,才被灭口。“配方不在我们手里,”我把字条塞进信封,“但对方以为我们找到了。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笔记里的改良细节。”
回到警局时,张奎在拘留室发了疯似的撞墙,嘴里喊着“张先生要杀我”。纪白给他注射了镇定剂,却在解他衬衫时愣住了——他左肩胛骨处有个烙印,形状像把扳手,正是南京兵工厂的旧标记。“兵工厂以前会给学徒烙印,”纪白低声说,“张奎不仅是学徒,还可能接触过武器改良。”
化验室又送来新报告:码头毒剂中除了砷化物和龙涎香,还含有微量莨菪碱。“莨菪碱能抑制中枢神经,”纪白看着报告,手指敲击着桌面,“中毒者会先兴奋后麻痹,很容易被误认为是酒精过量。这配方太歹毒了……”
歹毒到像是为暗杀定制。我突然想起陈峰父亲信里的“南京的事已有眉目”,难道改良毒剂的目标,是南京的某位要员?或者,这根本就是兵工厂的秘密项目,陈峰负责技术,而“张先生”负责运输和灭口?
“楚明,”纪白突然抬头,“你记不记得陈峰宿舍的镇纸?黄铜材质,中空设计——”他没说完,我已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带人重返陈峰宿舍,在那块刻着“宁静致远”的镇纸底部,果然找到一个暗格,里面藏着个防水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本线装笔记,蓝布封面上绣着完整的梅花图案——正是码头工和陈峰宿舍碎片拼成的图案。笔记纸页边缘有茶水渍,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纪白戴上手套翻开第一页,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砷化物改良实验日志,民国十四年春,陈峰记。”
日志详细记录了从砖窑红土中提取砷矿石的过程,以及用乙醚和龙涎香改良毒剂的配方。其中一页画着详细的分子结构图,旁边批注:“加入莨菪碱可延缓发作时间,溶于烈酒无异味,潜伏期可达三至十二小时。”纪白的手指在纸页上停顿,声音发颤:“这配方……足以让整个宴会的人在不知不觉中中毒。”
更令人心惊的是后面几页,记录着与“张先生”的交易细节。第一次交易在五月中旬,地点是汉口码头,交易物品是“样品五毫升”,报酬是现大洋三百块。最后一页用红笔写着:“六月五日,武汉分销点交货完毕,南京方面已确认‘货’可用于‘庆典’。”
六月五日,正是商会会长寿宴的前一天。寿宴上,“张先生”曾给每位宾客敬酒……我猛地站起身,抓起电话拨给商会:“查一下六月五日寿宴的酒水来源,特别是南京张先生自带的桂花酒!”
电话那头的回复让我握话筒的手青筋暴起:“探长,寿宴用酒清单里,确实有两坛南京‘同仁居’的桂花酒,是一位姓张的先生自带的,说是老家特产。”
纪白已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那里贴着张船票存根,日期是六月四日,从南京到汉口,乘客姓名处写着“张守义”。“张守义,”纪白喃喃道,“南京兵工厂前技术科科长,五年前因贪污公款失踪,江湖人称‘张先生’。”
所有线索终于串联起来:南京兵工厂前科长张守义,利用陈峰的毒理知识改良砷化物,用于政治暗杀。陈峰良知未泯,想将配方证据交给地下党学生林薇,却被张守义灭口。张奎作为兵工厂旧部,负责执行暗杀和抢夺笔记,而码头工和校工老周,都是无意中卷入的牺牲品。
“他们要在南京的‘庆典’上用毒剂,”我看向窗外,汉口的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却不知暗藏多少杀机,“现在离‘庆典’还有几天,必须在他们转移剩余毒剂前抓住张守义。”
纪白合上笔记本,眼神锐利如刀:“笔记里提到‘武汉分销点’是同仁大药房,我们可以顺藤摸瓜。但林薇在他们手里,今晚子时的铁厂之约,去不去?”
去,必然是陷阱;不去,林薇性命难保。我摸着腰间的枪,金属冰冷的触感让我清醒。“去,”我沉声说,“但不是我们两个人去。小李,通知行动队,今晚子时包围汉阳铁厂,记住,抓活的!”
夕阳西下时,我和纪白再次来到码头仓库。毒剂瓶已被清理干净,只有地面的油渍还散发着龙涎香和死亡的混合气味。纪白蹲在码头工死去的位置,捡起一块沾着血的碎瓷片,上面隐约有个“仁”字——是同仁大药房的药瓶碎片。
“楚明,”纪白站起身,望向长江对岸的汉阳,“你说陈峰在笔记里写下紫金山和锦云阁,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会出事,想给我们留下线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本浸着心血和死亡的笔记,此刻正躺在警局的保险柜里,每一页都重如千钧。它不仅是毒剂配方,更是一条人命的证据,一场阴谋的开端。
夜色渐浓,汉阳铁厂的废炉在暮色中像头沉睡的巨兽。我检查了手枪弹匣,纪白则把笔记本的关键页拍了照,藏在贴身口袋里。车子发动时,他突然说:“楚明,如果今晚我出了什么事,把照片交给报社,让所有人都知道南京那些人的勾当。”
我没回答,只是踩下油门。车轮碾过码头的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我的心跳。毒剂配方已经找到,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张守义那张戴着帽子口罩的脸,手腕上的旧伤疤,还有他背后南京的阴影,都像浓重的雾,笼罩在汉口的上空。
而我们,必须在雾散之前,找到林薇,抓住张守义,阻止那场可能发生在南京的“庆典”。因为那本笔记里,除了毒剂配方,还写着一句话,被陈峰用红笔圈了起来:“科学本无善恶,用之者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