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袍之下同仁医院外科医生办公室的门牌在煤油灯下泛着冷光。我敲了三下，停顿，再敲两下——纪白说的暗号。
门开了一条缝，方志远的脸出现在门后。他约莫三十岁上下，戴着圆框眼镜，稀疏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大褂上沾着几点血迹。
\"快进来。\"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警惕地扫过走廊。
办公室狭小拥挤，病历堆满了办公桌，墙上挂着人体解剖图和几张泛黄的照片。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烟草味，刺得我鼻子发痒。
\"你们疯了？\"方志远关上门就变了脸色，\"整个英租界的巡捕都在找你们两个！\"
纪白摘下口罩：\"志远，情况紧急。戴维斯在哪间病房？\"
\"东区特护病房，门口两个印度巡捕，走廊还有英国领事馆的人。\"方志远推了推眼镜，\"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亮出那份文件：\"戴维斯牵涉进一桩谋杀案和出卖国家利益的勾当。我们需要他的证词。\"
方志远扫了一眼文件，脸色变得煞白：\"这...这是...\"
\"真的。\"纪白点头，\"两个女孩已经为此送命。\"
办公室陷入沉默。远处传来护士推车经过的轱辘声和病人的咳嗽声。
终于，方志远深吸一口气：\"我有个主意。医院刚送来几个车祸伤者，手术室正缺人手。\"他从柜子里拿出两件白大褂，\"穿上，跟我来。\"
五分钟后，我们三人沿着走廊向东区走去。我穿着略显紧绷的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纪白则很自然地进入了医生角色，边走边和方志远讨论\"病人\"的假病历。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摘口罩。\"方志远低声提醒，\"东区有很多外国医生，你们一开口就会露馅。\"
转过一个弯，东区特护病房的指示牌映入眼帘。走廊尽头站着两个缠红头巾的印度巡捕，腰间别着警棍。长椅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英国人，正在看报——八成是领事馆的特工。
更令人警惕的是，走廊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个\"病人\"，裹着毯子，看似在打盹。但我注意到他毯子下的手紧握着什么，而且他脚上穿着皮鞋——医院病人通常穿拖鞋。
我轻轻碰了碰纪白的手肘，眼神示意那个假病人。纪白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突然大声用英语说：\"这位病人的血糖需要立刻检查！\"
他快步走向轮椅上的男人，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腕。那人一惊，毯子滑落，露出一把匕首的柄。
\"典型的糖尿病症状。\"纪白死死扣住他的脉门，声音依然平稳，\"皮肤干燥，脉搏过快。护士！准备胰岛素！\"
那人脸色变了，挣扎着想站起来。我上前一步，看似扶实则按住了他的肩膀：\"别激动，先生。高血糖很危险。\"
我们的动静引起了巡捕和英国特工的注意。那特工放下报纸，狐疑地看着我们。
\"这位病人需要紧急处理。\"方志远反应极快，\"请让一让，我们送他去治疗室。\"
不等巡捕回应，我们已经推着轮椅转进旁边的处置室。一关上门，我就缴了那人的匕首，抵在他喉咙上：\"日本人？小田切派你来的？\"
他咬紧牙关不说话。纪白突然扯开他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樱花纹身。
\"果然是黑龙会的。\"纪白冷笑，\"你们的人已经在警局停尸房躺着了，想陪他吗？\"
那人的眼神动摇了一瞬。我趁机逼问：\"戴维斯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灭口？\"
\"他...他醒了...\"日本人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说要见领事...\"
\"见领事干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奉命阻止...\"
门外传来脚步声。方志远迅速将一团纱布塞进日本人嘴里，纪白给他注射了一针镇静剂。几秒钟后，那人头一歪，昏睡过去。
\"处理得不错。\"我有些惊讶地看着纪白。
\"医学院时参加过反日游行，对付过日本特务。\"纪白轻描淡写地说，却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方志远从门缝观察外面：\"巡捕没起疑。戴维斯的病房在右侧第三间，现在门口只有一个护士。\"
\"不是普通护士。\"我瞥了一眼，\"她站姿太挺拔，像是受过军事训练。\"
\"英国女特务？\"纪白挑眉。
\"很可能。我们需要调虎离山。\"
方志远想了想：\"我去护士站谎称西区有急诊，把巡捕调走。至于那女特务...\"他拿出一小瓶药水，\"泻药，放在咖啡里很有效。\"
五分钟后，走廊上一阵骚动。方志远成功引走了巡捕，而那位\"护士\"在喝下\"同事\"送来的咖啡后，很快捂着肚子跑向了厕所。
我们抓住机会溜进戴维斯的病房。窗帘紧闭，只有床头一盏小灯照明。戴维斯躺在病床上，面色灰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连着输液管和导尿管。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我锁上门，拉下口罩：\"戴维斯，醒醒。\"
他缓缓睁开眼，蓝眼珠浑浊无神。看清是我，他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词：\"You...police...\"（你...警察...）
\"你认识我？\"我用英语问。
\"chief Zhou...warned me...\"（周厅长...警告我...）他气若游丝。
果然，周厅长和他们是一伙的！我拿出那份文件：\"这份密约，谁指使你签的？\"
戴维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两个中国女孩为此送命！\"我压低声音怒道，\"周小娥和周小娟，记得吗？\"
一滴眼泪从戴维斯眼角滑落：\"didn't mean...to kill...\"（没想...杀人...）
\"那是谁下的令？小田切？\"
\"higher...higher than him...\"（更高...比他更高...）戴维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box...in consulate basement...password...Zhou xiao'e's birthday...\"（箱子...在领事馆地下室...密码...周小娥的生日...）
\"什么箱子？\"
\"Evidence...treaties...lists...\"（证据...条约...名单...）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他快不行了！\"纪白迅速检查监护仪，\"心室颤动！\"
方志远冲进来：\"怎么回事？他的生命体征——\"
\"快抢救！\"纪白已经掀开被子，开始胸外按压。
我退到一旁，看着他们全力抢救戴维斯。但十分钟后，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还是变成了一条直线。
\"死了。\"方志远擦了擦额头的汗，\"伤口感染引发败血症，本来也撑不了多久。\"
纪白突然皱眉：\"等等，这伤口...\"他仔细检查戴维斯胸口的绷带，\"不是刀伤，是枪伤！子弹从背后射入，前胸穿出。\"
\"报纸上说是遇刺...\"我若有所思，\"有人改了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