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秋老虎的余威还在,但汉口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然而,空气中的湿度却依然让人感到不适,仿佛一块湿漉漉的抹布贴在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楚明,是这汉口警察局的一名探长。就在刚刚,我才从一桩码头械斗案中脱身出来,身心俱疲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铜盆里的水早已变得冰凉,倒映着我额角上那未擦净的汗水,仿佛在嘲笑我此刻的狼狈。
“楚探长,局里来电话了,说是……甘肃来的。”小警员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我一张纸条。我接过纸条,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匆忙之间写就的。纸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速至局长办公室,孙连仲密电。”
孙连仲?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他是甘肃的主席。可是,他为什么会给我这个汉口的小探长发密电呢?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甘肃那地方,听说黄沙漫天,比人还要高,他找我能有什么事呢?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缓缓推开局长办公室那扇略显厚重的门,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老局长面色阴沉地坐在办公桌后,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封电报,仿佛那是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老局长一言不发,只是用那阴沉得如同乌云一般的脸色看着我,然后将电报猛地往桌上一推,说道:“楚明,你自己看看吧。”
我快步上前,拿起电报,只见上面简短的几句话,却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敦煌,莫高窟的壁画,让人偷了。大规模失窃,疑与日人‘探险队’及内奸勾连……望楚探长、纪白先生速来兰州,共商查缉……”
纪白,那是我住处的老伙计,他是湖北医专的解剖学教师,虽然本职工作是教书育人,但他对侦探这一行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平日里最爱跟我掺和各种案子,美其名曰“实践侦探学”。
“日人?”我紧紧捏着电报纸,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这几年,日本人以“学术考察”为名,在中国的土地上肆意妄为,他们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上的可不是什么山水美景,而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珍贵宝贝。敦煌壁画,那可是历经千百年岁月沉淀的艺术瑰宝啊,怎么能让这些可恶的日本人如此糟蹋?
“孙主席说,你不仅懂科学,而且枪法也相当不错,纪先生则精通医术,心思细腻。”老局长一脸凝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边的情况非常复杂,水太深了,当地的官员根本靠不住。孙主席他对你们二人十分信任,所以才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至于去不去,就看你自己的决定了。”
我静静地听着老局长的话,心中思绪万千。窗外,江汉关的钟声沉闷地响了八下,仿佛是在提醒我时间的紧迫。我不禁想起了在保定军校时,教官曾经讲过的一句话:“国之大者,在土在民。”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后来,我考入了武昌高师,学习物理专业。物理课本里的公式虽然冷冰冰的,但我知道,这片国土上的一切都是真实而温暖的,甚至有些热乎得让人发烫。
“去!”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
老局长似乎对我的决定并不感到意外,他点了点头,然后说:“越快越好,我会让下面的人去买火车票。”说罢,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这里面是一些路上用的钱,不多,你要省着点花。”
我揣着油纸包往回走,路过医专,顺道去找纪白。他正在解剖室里对着一具骨架画图,白大褂上沾着点墨渍。听我说了这事,他推了推眼镜,眼神亮起来:“敦煌?壁画盗窃?楚明,这案子里恐怕有‘学问’——切割壁画的工具痕迹、残留的化学物质,说不定还有……”他顿了顿,“凶手留下的生物痕迹,比如血迹、皮屑。”
“你就知道你的解剖学。”我笑了笑,心里却踏实不少。纪白这人,看着文弱,骨子里比谁都轴,尤其对这种跟“破坏”沾边的事,恨得牙痒痒。
“什么时候动身?”他把画笔一放,开始收拾桌上的标本盒,“我得带些试剂和显微镜片。”
“明早火车。”我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汉口的霓虹初亮,可西北的风沙,似乎已经隔着千里,吹到了鼻尖。
那一晚,我收拾了行囊,除了换洗衣物,就是那把跟了我多年的勃朗宁,还有几本物理和勘察笔记。纪白抱来一堆瓶瓶罐罐,塞进一个旧木箱里。
“楚明,”他忽然开口,“你说,那些壁画……被偷走会怎么样?”
我没回答。我知道,落入日本人手里,多半是被割成碎片,运到他们的博物馆里,贴上“大日本帝国探险队珍藏”的标签。
“我们得把它们找回来。”我的声音有点沉,“不光是壁画,还有那些帮着外人糟践自家东西的汉奸,一个都不能放过。”
纪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灯光下,他眼镜片闪过一道光,像西北沙漠里藏着的星。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我和纪白背着包,站在汉口火车站的月台上。汽笛声划破薄雾,车头的烟囱喷出浓黑的烟,朝着西方,轰隆隆地响。
敦煌,我们来了。这一路,风沙多大,坑有多深,我都得走下去。不为别的,就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断在咱们这代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