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二次见面,很隆重。
他的意思是,她打扮的很隆重。
明明约在公司两百米外的咖啡厅,她却从头到脚搭配了同一个色系的服饰,还特意戴了一条造型很夸张的项链。
他还记得,那天他们坐在落地窗边,她项链上的钻石有好几次将头顶的太阳光反射了过来,晃的他睁不开眼。
她把一个未开封的白色盒子摆在桌上,朝他推了过来。
“喏,顶配!够赔你那台平板了吧?”
查祁沉默着把它收下,放在了旁边的沙发座椅上。
“你对我的赔偿满意还是不满意啊?怎么不说话?你那天骂人的时候不是讲话挺利索的吗?”
他不吭声,喻宥兮就追着他问,那脑袋就差贴到他脸上了。
突然的靠近,让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夹在火上烤一样。
他只能果断侧头,轻咳了一声。
“嗯,满意。”
她不知道,他不说话,其实是因为上次跟她面对面说话还是在骂她,所以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声线开启两人的对话。
不过她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重新把墨镜戴回脸上,把咖啡端到嘴边,坐的笔直,连身体也笔直地对着他。
他知道她又在观察他了,但是他拿不出证据。
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实在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只能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他一路疾走,等一只脚跨进写字楼大门,才停下来回头。
竟然没跟过来。
他的心头升起一丝失落感,随后又被自己这种感觉吓了一跳。
这感觉实在久远的有些陌生,上一次这样,还是到了约定的期限,身在福利院的他却没等来他父亲的时候。
抬手抹了把冷汗的功夫,手机突然弹出新的消息。
喻宥兮发来消息,说:你平板没拿。
于是他们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后面更多次的见面。
他能感觉出来,这一次又一次的见面理由,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小巧思,他们之间,渐渐凝结出了一层亟待捅破的窗户纸。
喻宥兮过26岁生日那天,正好是西方的情人节。
她说,她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凑巧,农历和公立撞到了同一天。所以她打算卡着时间,到游乐场摩天轮的最顶端去跨过那个最重要的时刻。
是的,是她打算。
她当着他的面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却并未提出让他陪她。
她不说,自然是希望他能主动一些。
很快就到了她生日那天。
不凑巧,是个工作日。
他一下班,就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去了首饰店、鲜花店、和定制蛋糕店。
送她的名牌包,是从首都调货来的,鲜花特意让店员留了品相最好的,制成花束,就连生日蛋糕,都是提前在网上做了攻略,选择了一家好评最高的店铺来制作。
等把这一切都稳妥放置在汽车的后备箱里时,他才突然明白了网上很盛行的那句话,到底有怎样的含义。
“我捧着鲜花在去见你的路上,路人们都回头看我和我手里的鲜花,但我却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我只记得快要见到你了。”
查祁只记得,等红绿灯时,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都在跳舞。
挂在挡风玻璃正中央的那条小鱼挂坠,也在寂静的车厢中,跟随他的心境左右摇晃。
他尽情地想象着她见到他时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是会娇羞吗?
毕竟虽然她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实际也是一个经常会害羞的女孩。
还是会假装毫不在意,故作矜持扮演一个她喜欢的“大女主”形象?
她在他身边总是会时不时地这样突然“戏瘾”上头,经常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又或者,她要先生一下他的气。
毕竟在半个小时前,他都还没有明确告诉她自己有时间去陪她。
他的理由自然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但也许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惊喜。
不过也无所谓了,今天她是小寿星,不管一会儿她会做什么,他都全盘接受。
前方的绿灯亮了起来,他踩下油门,方向盘旁边的屏幕却亮起一通来电。
是季洋。
“你在哪?”
他的嗓音只有在生意往来出了差错的情况下才会如此低沉。
“刚下班,在回去的路上。”
查祁盯着导航地图上那个只剩不到两公里的目的地标识,镇定回复。
“三哥那边出事了,我爸气得脑溢血,你赶紧回来。”
车子在有序行进的车流中猛地停了下来,紧接着“嘭”得一声巨响,后方的车辆直接撞进了他的后备箱。
一时间,整段路鸣笛声四起。
后车车主气得满脸通红,走上前来猛敲他的车窗。
他却在一声声骂人的脏话中,重新发动车子,爆冲离去。
等交警找到他时,季峰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
配合警方处理案情和安排季峰的葬礼忙得他分身乏术,等保险公司的人想办法撬开后备箱的盖子时,里面的蛋糕和鲜花已经腐烂到发臭。
喻宥兮的手机号,也陷入了无法接通的忙音。
那一刻,他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像他这样的人,大概这辈子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拥有完整幸福的人生了吧。
季峰的葬礼办的低调,只来了一些家族里关系亲近的人。
却也不包含季顺兰和喻宥兮。
喻宥兮在得知此事后,对他的怨气消了不少,并把他从黑名单里面放了出来。
但季峰死后,辅佐季洋的工作难度跟之前相比,简直难于登天。
先不说季洋这个人为人处世极其不圆滑,他接替下季峰的位置后,不管是合作的上游还是下游,总是频频出现问题。
包括他们在暗地里做的生意也是。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各方势力在作祟。
但虎视眈眈盯着你的敌人,从不过问原因,他们只会在意你何时才会从那个位置上摔下来。
他当然不能放任这种情况发生,哪怕后来季洋出了车祸,他也没有放弃。
他还记得,季洋缺席董事会那天,他硬生生将一个烟灰缸在所有人面前砸了个粉碎。
他的手被玻璃渣划得鲜血直流,才让会议桌上那些试图瓜分季氏股份的老头暂时闭了嘴。
然后年雅君找到他,告诉他,如果你不能名正言顺坐上季峰的位置,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为你所用。
于是他又将最后的机会放在了季铭归身上。
他的要求不多,只求他能老老实实当一个傀儡,保住季家的份额即可。
可谁知三哥竟然打起了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主意,试图在理安干掉他。
他决不允许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就让三哥的心脏,在那个狭小逼仄的包厢洗手间内停止了跳动。
本以为解决掉这个隐患,事情就能一帆风顺起来。
可人生总是处处不如意,三哥的死亡不知怎么得牵扯了一个女人出来,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名叫龚野的男人,一直在季铭归身边晃悠。
虽然这两人的出现,并未对季家黑白两道的事业有什么影响,但他总是隐隐觉得,只要有他们在,未来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在他一次又一次想方设法地阻挠过后,他的预感还是灵验了。
他驾着车,在一条不知名的野路上把时速拉到一百二,身后响彻着警笛声。
越来越多的警笛声,几乎在空气中铺成一片,叫他再也听不到除了这以外的声音。
他看着车载电子屏上的绿色电话图标亮起,又熄灭。
亮起,又熄灭。
他舍不得不接,却又不敢接。
喻宥兮和他恢复联系后,总是时不时打电话过来。
最开始她打的勤,不接通誓不罢休似的,让他还以为她们家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后来他发现,她只不过是单纯想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他们哪儿还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他的双手已经沾满鲜血,灵魂早已陷入肮脏的泥潭。
还是将一身清白的她还给这个世界吧。
一声爆破震得他车子一歪,直接朝道路旁的野地里冲过去。
小鱼挂件也跟着从缓慢的摇晃突然开始肆意乱摆。
翻滚中,他伸手想去抓住它。
可它灵巧地如同一条真的鱼,几次三番从他的手心逃脱,直到车子停下来,他才如愿将它拽了下来,缠绕在指尖。
警察很快包围了上来,他掏出手枪,最后望了眼那片已经黑掉的屏幕,狼狈地爬出车子。
几乎是举起枪的瞬间。
一颗子弹贯穿了他的头颅。
他疲惫又荒唐的一生,终于到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