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县城不大,客栈也就那么几家。叶归尘选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安排好众人住下。
天色渐暗,叶归尘拉着王语嫣下楼吃饭。李秋水和童姥都让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虚竹则要做晚课,前厅里倒显得清静。
“二哥,明天就要见到外公了,外婆和童姥前辈都紧张得不行。”王语嫣小声说道。
叶归尘夹了块肥肉放进王语嫣嘴里,王语嫣并未注意,以为是瘦肉,咬了一口便立马吐了出来,顺便给了叶归尘一个白眼。
叶归尘笑道:“紧张什么?该来的总会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可是万一外公他…”王语嫣有些担心。
“万一什么?万一他已经死了?”叶归尘毫不客气地说,“那正好,省得她们俩继续纠结。万一他还活着?那就让他们三个把话说清楚,了断恩怨。”
王语嫣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二哥,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委婉有什么用?”叶归尘翻了个白眼,“你看你外婆和童姥,纠结了快一百年了,委婉解决问题了吗?”
正说着,对面桌传来一阵吟诵声。叶归尘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那里作词,虽然年纪不小,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气质不凡。
“临水纵横回晚鞚。归来转觉情怀动。梅笛烟中闻几弄。秋阴重,西山雪淡云凝冻……”
叶归尘心中一震,这熟悉的词让他瞬间想起了什么。
【渔家傲】?
这不是苏轼的词吗?
他仔细打量那老者,越看越觉得眼熟。
那豁达的神情,那不拘小节的气质,该不会是……
\"语嫣,你看那个人。\"叶归尘压低声音。
王语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么了?就是个写词的文人而已。\"
\"不对,我觉得他不简单。\"叶归尘站起身,朝那老者走去。
老者正好念完一句,抬头看见叶归尘走近,笑道:\"小兄弟,有何指教?\"
\"敢问先生贵姓?\"叶归尘拱手道。
\"姓苏,字子瞻。\"老者放下毛笔,\"敢问小兄弟从何而来?\"
苏子瞻!叶归尘心中狂跳,果然是苏轼!
此时正是元佑八年,苏轼被贬定州,路过嵩县也说得通。
\"在下叶归尘,见过苏学士!\"叶归尘连忙行礼,\"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老者抬头看了看叶归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叶归尘?莫非就是那个四渡马莲河的叶将军?”
“正是在下。”叶归尘有些意外,“先生如何知道?”
老者哈哈一笑:“叶将军的壮举,朝野皆知啊!”
饶是叶归尘再狂,在这等大佬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连忙回头招呼王语嫣:“语嫣,过来见过苏学士。”
王语嫣起身行礼:“民女王语嫣,见过苏学士。”
苏轼看了看王语嫣,眼中闪过赞赏:“好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叶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啊!”
叶归尘嘿嘿一笑:“让苏学士见笑了。”
三人坐定,苏轼给叶归尘斟酒:“叶将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绩,老夫佩服。不过,老夫听说将军要进京述职?”
“正是。”叶归尘点头,“官家召见,不敢不从。”
苏轼见叶归尘对答如流,颇为欣赏,遂将话题转向朝政:“叶将军此番进京,可有什么想法?”
叶归尘斟酌片刻:“说不紧张是假的。朝堂之上,党争激烈,我一个武夫,实在不懂那些弯弯绕绕。”
“哈哈!”苏轼大笑,“叶将军这话倒是实诚。不过,将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想必对朝政也有自己的看法吧?”
叶归尘心中暗笑,苏轼这是要跟自己谈政治了。他端起酒杯:“苏学士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实话。”苏轼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那我就直说了。”
叶归尘放下酒杯,“依我看,无论是王安石的新法,还是司马光的旧政,都有其道理,但也都有弊端。关键不在于新旧之争,而在于如何真正解决百姓的实际问题。”
苏轼点头:“这话有理。老夫也曾说过,应当择其善者而从之。”
叶归尘接着说:“但苏学士您想过没有,为什么朝廷总是在新旧之间摇摆?为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一个皇帝的政策到了下一个皇帝那里就要推倒重来?”
苏轼皱眉:“这…”
“因为制度本身就有问题。”
叶归尘直言不讳,“官家个人的好恶决定了整个国家的政策走向,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一个好皇帝可能让国家昌盛,一个昏君就能让国家衰败。把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一个人身上,这不是明智之举。”
苏轼脸色一变:“叶将军,这话…”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大逆不道。”
叶归尘摆手,“但苏学士您想想,如果有一套完善的制度,能够约束皇权,让政策的制定更加理性,不受个人情绪影响,岂不是更好?”
苏轼沉默了,这个想法太过超前,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王语嫣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拉了拉叶归尘的袖子:“二哥,你别说了…”
叶归尘却没有停下:“再说新法和旧政的争论。王安石推行青苗法,本意是好的,想要扶助农民。但执行过程中官员层层加码,最终害了百姓。司马光废除新法,也是为了百姓,但一刀切的做法又矫枉过正。”
“这…”苏轼想要反驳,却发现叶归尘说得确实有道理。
“苏学士,您觉得自己的政治主张如何?”叶归尘突然问道。
苏轼挺直胸膛:“老夫主张务实治国,不拘泥于新旧之争,择善而从。”
“听起来很有道理。”叶归尘点头,“但您想过没有,为什么您这么有道理的主张,在朝堂上却屡屡碰壁?”
苏轼脸色阴沉下来:“你想说什么?”
叶归尘毫不客气:“因为您太理想主义了。您以为朝堂之上真的是在讨论什么对百姓好,什么对国家好吗?不是的,大家讨论的是什么对自己好,什么对自己的派系好。”
“胡说八道!”苏轼拍案而起,“朝中诸公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岂会只为私利?”
叶归尘摇头:“苏学士,您太天真了。王安石推行新法,真的只是为了百姓吗?他何尝不是想要建立自己的政治遗产?司马光废除新法,真的只是因为新法不好吗?他何尝不是想要否定政敌的一切?”
苏轼气得胡须发抖:“你这是在侮辱朝中贤臣!”
叶归尘依然平静,“苏学士,您自己想想,您因为不肯站队,结果如何?被新党排挤,被旧党利用,最终落得个两边不讨好的下场。”
这话戳中了苏轼的痛处,他脸色涨红:“你…”
叶归尘继续说道:“您的问题在于,您想要用道德感化政治,用理想改造现实。但政治从来不是清谈,而是利益的博弈。您不愿意玩这个游戏,自然就要被游戏淘汰。”
苏轼坐了下来,神情复杂:“那按你的意思,老夫就该同流合污?”
“不是同流合污,而是要学会在泥潭中保持清醒。”
叶归尘说道,“您可以坚持自己的理想,但不能忽视现实的残酷。您可以追求完美的政策,但也要接受妥协的必要。”
王语嫣小声问道:“二哥,你这样说苏学士,会不会太过分了?”
叶归尘看了看苏轼,发现他虽然生气,但却在思考自己说的话:“苏学士,您别生气。我这人说话直,但绝无恶意。”
苏轼长叹一声:“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还要被你这个小辈教训,真是…”
“不是教训,是讨论。”叶归尘举起酒杯,“苏学士的才华和品格,晚辈敬佩不已。只是有些话,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苏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你说得对,老夫确实太理想主义了。但是,如果连理想都不要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叶归尘正色道:“理想当然要有,但也要有实现理想的智慧和手段。苏学士,您的问题不是理想太高,而是方法太直。”
“那你觉得,老夫该如何?”苏轼竟然开始认真请教。
叶归尘心中暗叹,历史上的苏轼就是这样,屡遭贬谪却始终不改初心,既可敬又可悲。
“依我看,与其在朝堂上孤军奋战,不如退而求其次,在地方上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叶归尘说道,“您在地方任职时的政绩有目共睹,说明您的理念是对的,只是朝堂不是施展的地方。”
苏轼苦笑:“这不就是承认失败了吗?”
“这不是失败,是选择。”叶归尘说道,“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