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雾霭，却不再是记忆之树柔和的金芒。秩序之塔巨大的金属基座在初升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塔顶由“符阵通天”布设的复合防御符阵流转不息，像一层半透明的琉璃穹顶笼罩着下方初具规模的内城。
李默站在塔顶了望台，俯瞰他的“领地”。
脚下不再是纯粹的钢筋混凝土废墟。秩序之塔辐射出的星轨能量如同无形的织机，将《仙缘》的数据与现实物质强行糅合。扭曲断裂的高架桥墩上，爬满了闪烁着淡蓝荧光的“霜纹藤”——一种原本只存在于“极北冰原”副本的采集材料。几辆侧翻的公交车被粗壮的“铁木”枝干顶起，车厢成了天然的树屋，窗口晾晒着衣物，下方空地上，几个穿着混搭装备（皮甲配运动裤，法袍套羽绒服）的玩家，正指挥着几只驯服的“岩甲蜥蜴”（原本是15级小怪）搬运着切割好的金属板材。空气中飘荡着奇异的混合气味：周胖子烤肉摊浓郁的孜然焦香、杨文斌实验室飘出的能量溶剂微酸、以及远处湿地公园方向传来的、属于“葬龙渊”特有的潮湿腐朽与血腥煞气。
“啧，”周胖子吭哧吭哧地爬上了望台，手里还抓着一串滋滋冒油的烤月光兔肉，腮帮子鼓囊囊的，“我说默哥，底下快炸锅了！比当年‘辉煌公会’抢世界boSS还热闹！”
李默没回头，目光投向城市西南角。那里，原本是一个大型购物中心的废墟，此刻却被一片突兀出现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新手村风格建筑群覆盖。茅草屋顶、原木栅栏、歪歪扭扭的招牌——“7号新手村补给站”。
“炸什么锅？”李默问，声音平静。
“还能是啥？”周胖子咽下烤肉，油手在围裙上随意蹭了蹭，“新手村！真·新手村！刷出来了！就在西城废墟那片！里面杵着个大活人——王铁匠！就是那个‘精钢长剑，十个铜板一把，童叟无欺’的Npc王铁匠！”他学着Npc那呆板僵硬的语调，惟妙惟肖。
李默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这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真正发生时，荒诞感依旧强烈。
“重点不是王铁匠！”周胖子凑近，压低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重点是咱们‘器魂之主’账号的原主，老刘头！他听说自己的‘祖师爷’（虽然是系统Npc）在废墟里开张了，屁颠屁颠跑过去想交流下‘锻造心得’，结果你猜怎么着？”
“被系统提示‘该Npc无此交互选项’？”李默挑眉。
“比那惨！”周胖子一拍大腿，“老刘头毕恭毕敬递上自己刚用废金属打的、加了点‘锐锋符’的柴刀，想请王铁匠‘指点’。王铁匠就杵在那儿，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嘴里就一句：‘精钢长剑，十个铜板一把，童叟无欺。’循环播放！老刘头急眼了，吼了一句‘老子是你账号的爹！’，结果王铁匠头顶‘叮’弹出一个巨大的金色感叹号，跟个灯泡似的，然后…没下文了！还是那句话！老刘头气得差点当场抡锤子把新手村茅草屋给点了！被张铁他们死活拉住了，这会儿正蹲在塔底下生闷气呢，说这‘祖师爷’是个智障！”
李默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饶是他心性沉稳，也觉得有点啼笑皆非。游戏逻辑与现实人格的碰撞，开始了。
就在这时，了望台边缘的符文板亮起，浮现出张铁那张憨厚中带着点焦急的脸：“大人！李薇队长巡逻队紧急传讯！城北…出大事了！”
“说。”
“不是怪物攻城！”张铁语速飞快，“是…是副本！一个超大的副本入口，直接…长出来了！”
画面切换，通过李薇随身携带的记录符文石传回实时影像。
镜头剧烈晃动，显然李薇正在高速移动。背景是城北一片相对完好的老城区。但此刻，这片区域的中心，一栋哥特式教堂的废墟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扭曲、重塑！
暗红色的能量如同血管般在残破的砖石上蔓延、鼓动。尖锐的黑色尖刺从地面破土而出，扭曲缠绕，迅速构建起高耸的、布满狰狞石像鬼雕塑的尖顶拱门。腐朽的木质结构在红光中剥落、重生，化作漆黑如墨、刻满痛苦人脸的巨大门扉。浓得化不开的血色雾气从门缝中渗出，带着刺鼻的铁锈和硫磺味，即使隔着影像也能感受到那股阴冷、绝望的气息。门楣上方，几个由凝固血液构成的扭曲大字缓缓浮现：
【血色修道院 - 团队副本（25人）】
【等级要求：Lv30+】
【警告：精神侵蚀强度：高，腐化生物污染：极高】
影像里传来李薇冷静但紧绷的声音：“…入口形成过程约三分钟，伴有强烈的空间震荡和精神尖啸。附近未撤离的三名幸存者出现精神恍惚、呕吐症状，已被隔离。副本入口半径百米内，普通植物已枯萎，出现低等级‘腐化行尸’（Lv5-Lv8）游荡，威胁度低，但具有传染性腐化孢子…等等！那是什么？！”
镜头猛地拉近，对准血色修道院入口侧后方的一片空地。
那里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一座相对小巧、由洁白大理石和金色浮雕构成的建筑虚影正迅速凝实。建筑风格圣洁庄严，顶端竖立着一柄光芒璀璨的长剑雕塑，与旁边阴森的血色修道院形成刺眼对比。虚影彻底稳固的瞬间，柔和的金色圣光荡漾开来，驱散了小范围的血色雾气。建筑大门上方，浮现出清晰的铭文：
【圣光礼拜堂 - 安全区\/补给点】
【归属：秩序之塔（李默）】
【功能：基础治疗、精神净化、简易补给、传送阵（需权限）】
“是…是我们打下的资源点！”张铁在通讯那头激动地喊出声，“‘秩序之塔’在游戏里占的第一个小据点！它…它也跟着具现化了！就在血色修道院隔壁！”
李默眼中精光一闪。果然，他之前抢占的那些关键节点，正在锚定现实！
“胖子，”李默开口。
“在呢！”周胖子立刻站直。
“去‘丹道至尊’老张那儿，把所有库存的‘清心散’、‘抗腐化药剂’带上，再去‘符阵通天’林凡那儿领一批‘驱邪符’和‘净化阵盘’。然后，带上你的人，进驻圣光礼拜堂。”李默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里现在是桥头堡。我要礼拜堂的圣光，成为插在血色修道院门口的一根钉子。肉串生意，暂时在那边开张。”
周胖子小眼睛瞪圆了：“在…在副本门口卖烤肉？！默哥，这画风是不是有点…太清奇了？”
“生存和士气，不需要讲究画风。”李默看向他，“你的烤肉香气能压住血腥味，丹炉的火光能驱散阴冷。告诉所有人，副本就在家门口，没什么好怕。敢进去开荒的，烤肉管饱，药剂成本价。”
周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随即露出一丝狠劲儿和兴奋交织的笑容：“得嘞！胖爷我这就去把丹炉改造成‘移动烧烤战堡’！保证让那帮骨头架子闻着味儿都馋哭！”
周胖子风风火火冲下了望台。李默的目光重新投向影像中那两座比邻而居、却代表截然不同力量的建筑——绝望的血色修道院与希望的圣光礼拜堂。游戏与现实交融的奇诡画卷，正以最直观、也最残酷的方式展开。
“李薇，”李默对着通讯符文道，“保持警戒，监视副本入口动态。非战斗人员撤离半径扩大至五百米。通知张铁，调一队‘盾卫’（由张铁训练的持盾战士玩家）去礼拜堂外围构筑防线。让‘御兽天尊’青羽派一队侦查型灵兽，24小时监视血色修道院外围腐化区域变化。”
“明白！”李薇的声音干脆利落。
安排妥当，李默转身准备下楼，眼角余光瞥见囡囡不知何时也上来了，正趴在栏杆边缘，小手托着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远方血色弥漫的天空，小脸上没什么害怕，反而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好奇。
“囡囡，看什么呢？”李默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
囡囡指着血色修道院那高耸入云的黑色尖顶，以及尖顶上盘踞的、栩栩如生的石像鬼雕塑，声音软糯却清晰：“默哥哥，那个尖尖的塔…像不像一个好大好大的、坏掉的生日蛋糕？上面的黑色小鸟（石像鬼）…是蜡烛吗？”
李默顺着她的手指望去。阴森的尖顶，狰狞的石像鬼，在孩童纯净的视角里，竟被奇异地扭曲成了生日蛋糕和蜡烛。这荒诞又带着点黑色幽默的联想，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弛了一丝。
“像，”李默难得地顺着她的话，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一个很糟糕的蛋糕。等我们把它‘切’开，看看里面藏着什么‘惊喜’。”
他牵起囡囡的手，准备带她下去。就在此时——
“城主大人！城主大人留步！”一个略显尖细、带着明显程式化热情的嗓音突兀地在了望台入口响起。
李默和囡囡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穿着绣满铜钱图案的锦缎长袍、头戴瓜皮小帽的中年男人，正费力地迈着小短腿爬上来。他脸上堆着过分殷勤的笑容，眼睛眯成两条缝，手里还煞有介事地捧着一个…卷起来的兽皮？他头顶悬浮着一行半透明的绿色字体：
【新手村行商 - 钱有财】
【功能：基础物资交易，情报贩卖（初级）】
【状态：秩序之塔友好（临时）】
钱有财气喘吁吁地爬上平台，对着李默就是一个夸张的躬身作揖，动作标准得像排练过千百遍：“哎呀呀！可算见到您了！尊敬的秩序之塔之主，寰宇中心的守护者，李默城主大人！鄙人钱有财，7号新手村新任行商，特来拜码头…呃，特来向您问安，并寻求…呃，寻求在您英明治理下的庇护与…合作共赢之机！”
他语速飞快，台词明显是预设好的，但说到后面“合作共赢”时，那双小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极其灵动、甚至可以说精明的光芒，完全不像个呆板的Npc。
李默眯起了眼。这个“钱有财”，似乎有点不一样。
钱有财直起身，脸上笑容不变，双手恭敬地奉上那卷兽皮：“一点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这是鄙人…呃，是系统刷新在鄙人这里的‘寰宇城及周边区域初版资源与威胁分布图’！绝对新鲜出炉，童叟无欺！”
李默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越过钱有财的瓜皮帽，投向更远的、被血色修道院阴霾笼罩的城北。在那里，圣光礼拜堂柔和的金光顽强地亮着，隐约还能看到周胖子那改装丹炉升起的、带着孜然香气的袅袅炊烟。游戏彻底降临的现实，混乱而荒诞，却也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可能。
“合作？”李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回钱有财那张过分热情的脸上，“说说看，你能提供什么‘共赢’？”
钱有财绿豆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嗅到了金币的叮当声。新的规则，新的秩序，新的生意，在这片废墟与奇迹并存的土地上，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血色修道院那扇紧闭的、流淌着污血的大门，仿佛一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