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朝开科举,本是为打破世家门阀对官场的垄断,到了李唐,虽沿袭了此制度,但骨子里却依旧换汤不换药。
如今的科举,考的无非是帖经、墨义,说白了,就是考背书。把儒家那几本经典死记硬背,抠字眼,做填空题。这种方式选拔上来的,要么是皓首穷经的老学究,要么是只会引经据典的酸腐文人。
至于那些真正有经世致用之才,懂算学、通律法、明格物的人,有可能就被挡在了门外。
更别提,考官们凭着考生的字迹、名号,便能知晓其出身。世家子弟,哪怕文章写得狗屁不通,也能凭着家世背景,混个一官半解。而寒门士子,即便才高八斗,也可能因为得罪了某个考官,或是无人引荐,而名落孙山。
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只会充斥着一群夸夸其谈、不务实的“嘴炮王者”,以及盘根错节、互相包庇的世家子弟。
这,不是李承乾想要的大唐。
他要的,是百家争鸣,是唯才是举!
没过多久,魏徵便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显德殿。
“殿下召老臣前来,所为何事?”魏徵的声音有些疑惑,不会是又让自己写文章喷李世民吧。
“魏师,请坐。”李承乾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开门见山,“孤想听听,您对如今的科举取士,有何看法?”
魏徵眉头一挑,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沉声道:“科举乃国之大典,为朝廷选贤任能,有何不妥?”
“不妥之处,大了去了。”李承乾笑了笑,将那份《科举改制》的草案,推到魏徵面前。
“请魏师斧正。”
魏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拿起那份文书。
只看了个开头,他的脸色就变了。
“荒唐!殿下这是要动摇国本吗?”魏徵猛地一拍桌子,茶水都溅了出来,“科举取士,历来讲求经义,以圣人之言为圭臬。殿下竟要增设什么算学、律法、格物之科?此乃奇技淫巧,旁门左道!岂能与经学大道相提并论?”
“魏师,稍安勿躁。”李承乾一副“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人之言,固然要学,那是为了修身养性,明晰德行。可治理国家,光靠背几句‘子曰’就够了吗?”
他站起身,踱了踱步。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若主事者不懂算学,如何核算赋税,调配物资?岂不是要被下面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大理寺执掌刑狱,若官员不通律法,如何明断是非,惩恶扬善?难道就凭一句‘仁者爱人’,就能让罪犯幡然悔悟?”
“工部兴修水利,建造工事,若官员不明格物之理,不知测量、不懂力学,造出来的东西,不是豆腐渣工程,就是劳民伤财的样子货?”
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魏徵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太子说的,竟句句在理。这些问题,确实是朝廷各部司衙门里,屡见不鲜的顽疾。
李承乾见他神色松动,趁热打铁:“所以,孤以为,科举,当分科而取。欲入户部者,考算学;欲入大理寺者,考律法;欲入工部者,考格物。至于翰林院、国子监,自然还是以经学为主。如此,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方是我大唐之福。”
魏徵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此法,闻所未闻,太过激进,恐朝中无人会应允。”
“没人应允,就打到他们应允。”李承乾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魏师,您再往下看。”
魏徵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当他看到“糊名阅卷”四个字时,瞳孔猛地一缩。
所谓糊名,便是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全部遮盖,考官单凭文章优劣来评定等次。
“这……”魏徵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一生刚正不阿,最是痛恨官场上那些拉帮结派、徇私舞弊的行径。他自己当年,也是凭着真才实学一步步走上来的,深知寒门士子之不易。
这“糊名”之法,简直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插向了世家门阀的心窝子!
“殿下……此法一出,必将引得世家群起而攻之啊!”魏徵的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激动和担忧。
“他们攻他们的,孤接着便是。”李承乾浑不在意,“孤还给他们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他指了指草案的最后一页。
魏徵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武举!
“武……武举?”魏徵彻底愣住了。
“不错。”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大唐以武立国,开疆拓土,靠的是百万雄师。可如今的将军,要么是将门世袭,要么是阵前搏命杀出来的。前者良莠不齐,后者则多勇而无谋。长此以往,军中岂能无忧?”
“故而,孤提议,另开武举!凡我大唐男儿,无论出身,皆可报考。考兵法韬略,考排兵布阵,考骑射技勇!优胜者,可入军中,授以校尉之职。有大才者,亦可入我东宫六率的参谋部,为国谋划!”
这一下,魏徵是真的被镇住了。
文武分科,糊名阅卷,增设武举……
这已经不是改制了,这简直是要把大唐现有的取士制度,连根拔起,推倒重来!
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太子太师,都感到心惊肉跳。
“魏师,”李承乾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孤知道,此事阻力极大。但孤相信,这是对的路。一条能让我大唐,真正万世长青的路。”
“孤需要您的帮助。”
李承乾的语气,诚恳而郑重。
他知道,要推行如此激进的改革,光靠他一个太子,是不够的。他需要一个在文官集团中,有足够分量,且能不畏强权、敢于直言的盟友。
而魏徵,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魏徵沉默了。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太子的这份草案,太过惊世骇俗,一旦抛出,必将掀起滔天巨浪,甚至会动摇社稷。
但他的本心,却又为这份草案中的种种构想,而感到由衷的震撼与……向往。
一个不问出身、唯才是举的朝堂;一个文武并重、各展所长的盛世……
这不正是他一生所追求的理想吗?
良久,魏徵缓缓抬起头,那张素来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潮红。
他将那份草案郑重地合上,双手捧着,递还给李承乾。
“殿下,”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此事,老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