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国,建阳四十二年。
“靖安侯府嫡次女岑姒,枉顾皇恩,谋害公主,罪无可恕,打入天牢死狱,三日后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尖锐的宣读后,太监讥讽地道:“亏的岑大小姐救驾有功,否则整个候府都要被你连累,早知今日,候府何必劳什子的找你回来呢!唉……”
太监尖细的嗓音消散在长廊尽头,岑姒瘫在霉湿的稻草上。腐臭的血渍浸透囚衣,右腿的残肢传来钻心钝痛。
岑大小姐救驾有功?
明明人是她救的功劳却是岑欢颜的?
明明她才是候府的真千金,可她的父兄眼里却只有岑欢颜?甚至不惜让她顶罪。
岑姒望着头顶巴掌大的天窗,十年记忆如铁蒺藜般扎进眼底。
她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如果非要说错,那就是她不该回候府吧!
“岑姒啊岑姒,你可真蠢啊!”
“你才蠢呢!”
突然,一道奶呼呼的小甜声传进了岑姒的耳中。
岑姒嗤笑,她这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喂,你在哪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你为什么要骂我?”
岑姒勉强地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阴暗地牢房,哪里有小孩子的影子?
“骂你?”岑姒牵动唇角,右脸的伤疤被扯动,疼的她吸气,“我明明是在骂自己。”
“可你说岑姒蠢,我就是岑姒啊。”
小女孩懵懂的声音听的岑姒惊愕,自己这是见鬼了吗?
“你是岑姒?那我又是谁呢?”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又好听,带着没有经历残酷的天真,很像之前的自己。
“对呀,那你是谁啊?你在哪儿呢?我怎么光听见你说话,却看不到你的人啊?好奇怪!”小孩子嘟嘟囔囔像个小话痨,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岑姒也在努力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可牢房里空荡荡的,左右两侧都是厚厚的石墙,声音绝对不可能是从旁边发出来的。
那声音清晰,如同在自己耳边。
她微微转了下头,发现脖子上那块浸满血的玉佩正发出幽蓝的光。
莫非那声音是从玉佩里传出来的,那对面的人真是自己?
这怎么可能呢?
一定是幻觉。
“你……多大?”岑姒忍不住开口,但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四岁半。”
可不想,对方竟然真的回答了,
“四岁,已经回到候府了,来不及了,为什么要回候府呢?傻呀,不回候府你也许不会死的。”岑姒苦笑,哪怕这一切只是临死前的幻觉,她也希望自己没有回候府。
那么自己不会毁容,断腿,遭受那么多的不公,更不会成为替死鬼。
“为什么不回候府啊,这是我的家啊,爹娘还有哥哥们都在等着我回来呢,你是个坏家伙,哼!”
“等你回来?”岑姒笑了,曾经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结果呢?
“他们没有一个人希望你回来,他们根本就不疼你,你回来不过是……。”
“骗子,哼,他们可疼我了,大哥还说要带我骑马呢!”
骑马?
岑姒惊呼道:“是啊,骑马,那匹枣红马被他下了药,你骑吧,骑了就变成瘸子。”
许是太过激动,岑姒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
摔成瘸子?
这怎么可能。
自己可是大哥的亲妹妹,大哥为什么要害自己呢?
小人儿摇了摇头,撅着小嘴,她才不要上当呢!
可小孩子总是胆小的,四岁的岑姒看着大哥牵着的马的确是枣红色的,忍不住想到了刚刚那个声音。
岑锦澜掩下眼里的不耐烦,平静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骑马。”
岑姒偷偷地看了眼那高大的马儿,她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皮肤也粗糙皲裂,唯一能看的就是一双水灵灵的如葡萄般的大眼睛,此刻眨呀眨呀,看得岑锦澜有些心虚。
她的乖巧都是假的,背地里阴沉着呢,居然把欢颜推下河。
想到这些,岑锦澜也就不觉得她无辜了。
“要骑马的是你,不要骑马的也是你,欢颜可不像你这样……”
岑姒在听到那道声音之前,都觉得大哥对自己很好,可是刚刚大哥看的脸色看起来不对,他看自己的眼神也有些凶。
“大哥,你很讨厌我吗?”岑姒紧张地搓着小手,小脚不安地在地上踢啊踢。
被戳穿心思的岑锦澜猛地一震,语气不自觉地提高了,却只是催促她,“你……你说什么呢?快点儿,这匹马我好不容易给你选的。”
岑姒虽然小,可是这两年在外面讨饭吃,看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她之前只是没留意,这会儿还真看到了大哥眼里的不悦。
所以大那马……
“我不骑了。”岑姒摇着头道,小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反正她也没有很喜欢骑马,因为讨饭的时候被有钱人家的马车撞过,她还很怕马。
要不是大哥说会保护自己,她这才跟来的。
可现在,还是算了吧,摔了多疼啊。
“不行!”岑锦澜大声吼道:“你必须骑。”
岑姒没想到之前还和颜悦色的大哥突然冷了脸,凶巴巴的吓死个人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道甜甜的声音,“大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找了你好久呢。”
岑姒看了过去,正是家里的养女,岑欢颜,这原本是她的名字,可自己再回来后,就变成了岑姒。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她其实无所谓的。
可岑锦澜看着岑欢颜那宠溺的眼神让岑姒很羡慕,自己回来这几天,大哥还是头一次陪自己玩。
“外面风大,你前几日落水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呢,怎么跑出来了?”
岑欢颜撒娇着道,“大哥,别提这事儿了,妹妹也是不小心的,你这么说她心里多难过啊,好像我们还怪她似的。”
“本来就怪她,不知道从外面学了什么腌臜手段,居然推你下水,小小年纪,怎么能够如此恶毒。”
岑姒摇头,她都说了是姐姐自己掉进水里的,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可大家却都觉得是她干的。
“咳咳!”岑欢颜的余光瞥向了岑姒,提醒着岑锦澜,她的存在。
岑锦澜回头,瞬间冷了脸,不悦地看着岑姒,“你怎么还在这儿?快点去骑马!”
小岑姒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小奶音也低低的,“大哥……”
“骑马?大哥我最喜欢骑马了,我骑马还是你教的呢。”岑欢颜故意打断她的话,“妹妹,你要是不愿意的话,能不能让我骑啊,别浪费了大哥的一番好意嘛!”
岑姒刚要点头,可岑锦澜突然脸色骤变,他慌张地拉住岑欢颜,“不行,你不能骑!”
“为什么?”岑欢颜眼睛突然红了,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
岑姒也被大哥那紧张的模样给吓着了,长睫毛忽闪忽闪,像两把小刷子,懵懂地问道:“是啊,为什么?”
因为这马有问题,可岑锦澜当然不能说了,“算了,不想骑就都不要骑了。”
岑姒看着大哥的样子,想着那个奇怪的声音。
大哥不让欢颜姐姐骑马,是因为那马有问题吗?
……
天牢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岑姒才悠悠转醒,依旧是腐臭难闻的味道,她想着那个奇怪的声音,不觉得笑了。
就在她想爬到草垫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右腿竟然能够用上力气。
可那条腿明明四岁的时候就摔断了,落下了残疾,这是怎么一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