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那点虚假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踩上去就嘎吱作响,随时会碎裂。回到学校,看着后墙上那个猩红的、刺眼的个位数倒计时,我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点力气都压榨出来,焊死在名为“高考”的熔炉里。我必须专注,也只能专注。
我决定戒掉香烟,戒掉那些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甚至戒掉了每天望向一班走廊的习惯。清晨五点多,楼梯间里寒气逼人,我站在那里,冷得牙齿直打颤。我紧紧握着小甘的笔记,对着上面的文字默念:“无边落木萧萧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赎罪般的狠劲,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我内心的痛苦。
课间十分钟,对我来说不再是休息时间,而是宝贵的黄金时间。我会像追逐猎物一样,紧紧追着老王问物理问题,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学习的机会。同时,我也会堵住miss张,让她帮我背单词,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提高的细节。
晚自习的灯光下,我把自己牢牢地钉在座位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徒劳地用爪子刨抓着。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挣脱内心的束缚。
有一次,周遇安递烟过来,我毫不犹豫地生硬推开,冷冷地说:“戒了。”这两个字,仿佛是我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的宣言。
叶瑶这个名字,以及那些曾经让我剜心刺骨的疼痛,都被我深深地锁进了意识的最深处,就像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匣子,永远沉入了死寂之中。
直到五一假期后第二天中午。
下课铃就是冲锋号。我和谢云归目标明确,直奔食堂二楼角落的“刘记豆花面”。那是我高中三年的心头好,豆花嫩滑,汤头鲜浓,辣油香得勾魂。
更重要的是,那是我和她的“老地方”。这里承载着太多我们的回忆,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我们的欢声笑语。多少个中午,我们像约好了一样,准时在这里汇合,一起分享那碗加辣的豆花面。我们会一边吃,一边尽情地吐槽着老师的各种趣事,然后兴致勃勃地计划着周末要去哪里玩。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比碗里的辣椒油还要红亮,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情愉悦。
“目标:刘记豆花面。预计排队时间7-9分钟。”老谢推了推他那副厚厚的眼镜,语气平静而准确,就像一台人形GpS一样。我和他一起踏上二楼,熟悉的豆花香混合着辣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味道。
队伍不长,我低着头,脑子里还在和上午那道该死的电磁感应题较着劲,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突然,老谢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罕见地带着一丝波动:“江临,前方坐标:叶瑶。同行者:顾清屿。目标行为:共同进餐(豆花面)。异常点:顾今未出现。”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瞬间停止了跳动!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叶瑶和顾清屿。他们正坐在一张桌子前,有说有笑地吃着豆花面,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密无间。
就在队伍最前面!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扎着马尾的熟悉背影,不是叶瑶是谁?!而她旁边,那个侧脸轮廓清晰、身姿挺拔的,正是顾清屿!
两人并肩而立,叶瑶微微侧过头,朱唇轻启,似乎在轻声诉说着什么。顾清屿则微微俯身,凑近叶瑶,专注地聆听着她的话语,嘴角挂着一抹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就在这时,窗口的阿姨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递了出来。那两碗面,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仿佛在诉说着它们的美味。
然而,当我看清那两碗面时,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侵犯领地的尖锐刺痛。那竟然是豆花面!这是我和她的老地方,是我们之间的独特回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顾清屿竟然和叶瑶一起来到了这里,还是单独的?那顾今呢?他在哪里?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让我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血液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疯狂地涌上头顶,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仿佛要冲破我的胸腔。
我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立在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将他们穿透。就在这时,叶瑶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她端着面碗,缓缓地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喧闹的人流,隔着氤氲的热气,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她原本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宛如春日暖阳般温暖和煦。然而,就在她瞥见我的一刹那,那笑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击碎,就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被狠狠地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上,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她的面容上只剩下惊愕、慌乱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仿佛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一般。她的瞳孔猛地放大,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似的,而端着面碗的手指更是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下一秒!没有丝毫的犹豫,她如同被滚烫的开水烫到一般,猛地转身,甚至完全顾不上窗口旁边摆放的葱花、香菜和辣椒油!她紧紧地端着那碗滚烫的面,低着头,脚步踉跄得几乎要跌倒,跌跌撞撞地朝着与我完全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碗面里的热汤因为她的奔跑而剧烈晃动,不断地溅出,洒落在她的手背上,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立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顾清屿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他那张原本温和的面庞,在瞬间像是被一股极寒的冷空气侵袭,所有的温暖都在瞬间冻结。他的眉头紧紧地拧起,形成一个深深的褶皱,而他的眼神则如同被淬了冰的刀子一般,直直地刺向我!
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警告,还有……一丝让人无比厌恶的、胜利者的、宣示主权的倨傲!他就这样冷冷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然后用他那冰冷的目光将我凌迟处死!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转身去追赶已经跑得老远的叶瑶。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闪电。
十几秒。
从她回头惊恐逃离,到他冰冷敌视的一瞥。却像一场无声的爆炸,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炸得我体无完肤。
谢云归推了推眼镜,声音冷静得像在分析实验数据:“目标行为模式:极度规避反应。同行者:防御\/敌对姿态。信息处理中……高度异常。”
我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食堂的喧嚣、食物的香气,全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只有她仓惶逃离的背影和他冰冷的眼神,像慢镜头一样在脑子里反复播放,一遍遍凌迟。心口那道被强行焊死的阀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裂纹瞬间爬满。
妈的,这只是……开始。
命运这个操蛋的导演,好像故意跟我过不去,精心编排着一场场无处遁形的“偶遇”,把我拼命想遗忘的东西,血淋淋地摊开,反复鞭挞。
在厕所门口。我刚洗完手出来,迎面就撞见她低着头从女厕快步走出。狭窄的走廊,避无可避。她像触电一样猛地顿住,头垂得更低,几乎贴着墙根,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擦着我的肩膀跑了过去。空气里只留下一丝熟悉的洗发水味,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神经。
在化学办公室。我去交作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她抱着一摞明显是高三(1)班的化学作业本从里面出来。她看见我,脚步瞬间钉在原地,抱着作业的手指用力得发白。
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得要命——尴尬,慌乱,还有……一丝窘迫?是帮张池那个傻逼抱的作业?!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心里,狠狠咬了一口。她迅速低下头,侧身,几乎是挤着门框,逃也似的离开了,一个字都没说。办公室里,正在批卷子的疏铜姐抬起头,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我和她消失的门口之间扫了扫。
连他妈考场都不放过!模拟考,我找到座位刚坐下,一抬头——斜前方隔着两个位置,那个低头检查文具的侧影,不是她是谁?!
整场考试,我的余光都能捕捉到她晃动的马尾,她蹙起的眉头,她放下笔时那声轻轻的呼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一根小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把我强行拽回那些我们一起考试、考完对答案的傻逼过去。试卷上的字迹模糊不清,思路被一次次打断。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相遇都如出一辙。无论是在走廊上,还是在水房里,亦或是在楼梯转角处,她的反应总是那么一致。每一次猝不及防的照面,她都会瞬间变得僵硬,仿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眼神也会迅速躲闪,不敢与我对视,然后像一只惊弓之鸟般,慌不择路地逃离现场。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多到我都数不清。而每一次,都如同在我心口那道血淋淋的伤口上,再狠狠地撒上一把滚烫的盐,让我痛不欲生。
“她看见我就跑……”这个残酷的事实,就像一个魔咒一样紧紧缠绕着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开始感到愤怒,心中不停地问自己:我就那么可怕吗?我就那么让她恶心吗?以至于她要如此避之不及?
然而,愤怒过后,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失落。我不禁想,我们之间难道连最普通的点头之交都不配拥有了吗?曾经的我们,虽然算不上亲密无间,但至少还能打个招呼,说上几句话。可如今,她却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失落和心寒。
最后,这种情绪逐渐演变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怀疑和痛苦。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本身,对她来说是否就是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我是否就像一个可怕的噩梦,让她拼命想要逃离?这些问题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折磨着我的内心,让我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我好不容易垒起来的那点专注,在这些一次次冲击下,摇摇欲坠。那些被强行摁住的思念、不甘、委屈、怒火,像被唤醒的困兽,在囚笼里疯狂地冲撞嘶吼。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黑板,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却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笔尖悬在纸上,脑子里全是她仓惶逃离的背影,是顾清屿冰冷的眼神,是豆花面热气里她曾经对我露出的、如今却给了别人的笑脸……
内耗,像无边无际的冰冷海水,再次把我淹没。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沉,更冷,更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