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的实验室从未如此安静过。
顾承煜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指尖的黑纹已经蔓延到了手腕,像一条条贪婪的蛇,每动一下,就传来钻心的疼。
这是禁术反噬最严重的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猛烈。
他下意识地看向桌角,那里空荡荡的,没有熟悉的银瓶,没有那股带着月潮草清香的解药气息。
“该死。”他低骂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没有江逾朝调配的解药,他体内的黑暗魔力像失控的野兽,在经脉里横冲直撞。
瑟琳娜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看到他痛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嘴上却假惺惺地关心:“承煜,你还好吗?那个低等学徒真是该死,居然敢下毒,害得你……”
“出去。”顾承煜打断她,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瑟琳娜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甘心地跺了跺脚,还是转身走了。
她没看到,顾承煜的目光落在了她刚才经过的坩埚上——那是江逾朝以前最常用的一口坩埚。
不知是什么驱使,他拖着疼痛的身体走过去,弯腰查看。
坩埚里积着一层薄薄的灰,显然很久没用过了。
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坩埚壁,就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熟悉的净化魔力——是江逾朝的气息。
他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顾承煜皱着眉,用魔杖轻轻一点,坩埚底的灰尘被扫开,露出一个被藏得很好的、用麻绳捆着的小册子。
那是一本泛黄的笔记,封面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用墨水画的蒲公英。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工整的配方,而是一幅简笔画——画的是他自己,闭着眼睛,眉头紧锁,显然是禁术反噬发作时的样子。
旁边用清秀的字迹写着:“顾先生今天又没按时服药,指尖的黑纹深了半分。加了三倍月潮草,希望有用。”
顾承煜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他从不知道,江逾朝还会画画。
画里的自己,丑得厉害,却被一笔一划地勾勒得格外认真。
他接着往下翻。
每一页都有画,有时是他在魔法阵前施法的背影,有时是他皱眉看古籍的侧脸,甚至有一次,是他不小心被黑魔法灼伤手背时的样子,旁边写着:“今天手被烫了,他说没事,可我看到他偷偷用了治愈咒。明天的药里加些冰晶草吧,能缓解疼痛。”
除了画,更多的是密密麻麻的配方和批注。
“顾先生好像不喜欢月潮草的味道,下次磨碎一点,混在薄荷里试试。”
“今天他夸了一句‘纯度还行’,开心。但他又用了禁术,眉头的纹路更深了,心疼。”
“月潮草真的能缓解指尖黑纹,他却说我配不上用这么好的草药。没关系,我偷偷加,他不会发现的。”
一页又一页,字迹从工整到后来的有些潦草,甚至能看出写字人当时的疲惫。
最后几页,纸页边缘还有淡淡的泪痕,晕开了墨迹。
顾承煜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闷得发疼。
他一直以为,江逾朝调配解药只是出于学徒的职责,甚至觉得那些药剂粗糙、低等,配不上他的身份。
可现在看来,那些他随手丢弃、嗤之以鼻的药剂里,藏着多少他从未在意过的心思?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没有画,只有几行潦草的、带着血迹的字,显然是写得很急,甚至划破了纸页:
“反噬越来越严重了,他好像不在乎。我的魔力快耗尽了,只能用精血试试。希望……希望能有用。”
“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垃圾。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用精血制药,却还是……”
“算了。”
最后两个字,写得极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扎进顾承煜的心脏。
他猛地合上笔记,胸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嗤之以鼻的关心,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付出,此刻都化作最锋利的碎片,反复切割着他的意识。
他想起江逾朝每次递药时,总是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想起他被自己打翻药剂时,攥紧又松开的拳头;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被黑火灼伤时,疼得发白的脸;想起地牢铁栏后,他转身离开时,那决绝又落寞的背影……
“江逾朝……”顾承煜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一直以来,他都把感情当作魔法修行的杂质,把江逾朝当作一个好用的工具。
他以为自己掌控一切,以为江逾朝永远会在那里,等着为他调配解药,等着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他错了。
错得离谱。
禁术的反噬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猛烈,黑纹爬上他的脸颊,眼前阵阵发黑。
但这一次,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顾承煜死死攥着那本笔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笔记的纸页很薄,却沉甸甸的,像承载了江逾朝所有的爱与委屈。
他忽然想起江逾朝留下的最后一瓶解药,想起瓶身上那张字条——“这次真的没有下次了”。
原来那句话,不是赌气,是告别。
顾承煜踉跄着走到窗边,看向黑塔之外的方向。
夜色浓稠,看不到清溪镇的影子,甚至看不到一颗星星。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魔杖上,那根凝聚了无数黑暗魔力、象征着荣耀与力量的魔杖,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江逾朝……”他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暗紫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裂痕,像被打碎的琉璃,“你在哪?”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要找到他。
无论他在哪,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顾承煜握紧了那本泛黄的笔记,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笔记的纸页间,似乎还残留着江逾朝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蒲公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的净化魔力。
他转身,踉跄着冲出实验室,黑袍的下摆扫过地上的坩埚,发出哐当的声响,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他要去清溪镇。
他要把那个被自己弄丢的、满身星光的人,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