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庄观的暮色渐浓,晚霞将人参果树的枝叶,染成一片金红,
熟透的人参果在霞光中闪着温润的光泽,像一个个酣睡的婴孩。
小亭中,镇元子与伏羲对坐,桌上的仙茶已续了三盏,氤氲的茶气,混着人参果的甜香,在晚风里轻轻飘散。
清风和明月饮完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对着二人拱手行礼。
清风周身的剑气早已收敛,青衫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沉稳,只是眼角那道疤痕依旧清晰,藏着数不尽的血战过往;
明月手中的轮月已然收起,银白长袍泛着淡淡的月华,发间的银丝,在霞光下若隐若现。
“师尊,伏羲道君,我二人去巡视一下观外的阵法,免得宵小之辈趁夜窥探。”
清风的声音沉稳如钟,不复当年的稚嫩,如今的他,早已是能独当一面的金仙,
五庄观的安危,他与明月始终放在心上。
明月笑着补充道:“顺便去看看人参果树的灵脉,昨日降雨,怕有根基松动。
师尊与道君慢聊,我们去去就回。”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从容,当年那个怕黑的小童,如今即便独自面对洪荒夜色,也毫无惧色。
镇元子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欣慰:“去吧,仔细些,莫要大意。”
伏羲也笑着抬手:“两位贤侄放心前去,有我与你师尊在此,五庄观万无一失。”
二人再次拱手,转身并肩离去。
清风的步伐稳健,每一步落下都似与大地共鸣,暗含地道玄机;
明月则足尖轻点,身形如月影般飘忽,转眼便消失在观中回廊深处。
看着他们的背影,镇元子嘴角的笑意更浓,这两个弟子,终究是长大了。
待二人走远,伏羲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目光转向镇元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探寻:“镇元子道友,方才见你这两位弟子,修为精进神速,心智更是沉稳老练,真是可喜可贺。
不过,我今日前来,除了探望道友,还有一事想请教——你那地道一脉,如今铺散得如何了?”
闻言,镇元子放下茶杯,指尖轻轻叩击着石桌,目光望向观外茫茫大地,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道友倒是消息灵通,”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地道一脉,数亿万年苦心经营,总算有了些眉目。”
他抬手一挥,一道清光从指尖射出,在空中化作一幅洪荒大地的虚影,
虚影之上,无数细微的光点闪烁,如同夜空中的星辰。
“你看,这些光点,便是如今地道一脉的根基所在——土地、山神、城隍,已遍布洪荒各区域。”
伏羲凑近细看,只见那些光点在虚影上错落分布,凡有人烟聚集之地,必有光点闪烁,
即便是偏远的山川荒漠,也有零星光点点缀。
“哦?竟已铺散到这般地步?”伏羲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当年听东华道友,说过你提出地道构想时,我还担心难以推行,毕竟洪荒大地广袤无垠,且各族杂居,人心不齐。”
“难,自然是难的。”
镇元子语气低沉,带着几分沧桑,“最初推行之时,阻力重重。
妖神视山川大地为自家后院,不愿旁人染指;
巫族虽亲近大地,却只信自身蛮力,不屑于这些‘旁门左道’
就连先天神圣族,初掌洪荒主导权时,也对土地、山神这些神只心存疑虑。”
他指尖一点,虚影上一处光点放大,显出一座仙山的模样,
一位身着土黄色衣衫的老者,正躬身查看农田,正是当地的土地神。
“就说这土地神,最初不过是些修为低微的灵物,借大地灵气修行,却无人认可。
我耗费修为,以青天神庭手段,为他们重塑神格,赋予他们守护一方土地的职责,
又让地仙去各处宣讲,告知各族土地神的重要性——他们能护佑五谷丰登,能感知地脉异动,能化解小型地灾。”
“那山神和城隍呢?”
伏羲追问,眼中满是好奇。
“山神守护山川,执掌草木鸟兽,调节山林灵气;
城隍坐镇城池,守护百姓安宁,执掌阴阳秩序。”
镇元子缓缓道来,指尖在虚影上滑动,光点随之流转,
“我让土地神联通地脉,山神稳固山川,城隍衔接人神,三者互为犄角,形成一张遍布洪荒的地道网络。
如今,但凡有地脉异动,土地神能第一时间感知;
山林遭劫,山神能迅速应对;
城池有难,城隍能及时护佑。”
伏羲赞叹不已:“道友此举,实乃造福洪荒之举!
地道稳固,则大地安宁,大地安宁,则万物滋生。
当年盘古开天,清轻者上浮为天,浊重者下沉为地,天地人三才,地道本就是根基所在,只是一直无人重视。”
镇元子点了点头,神色凝重起来:“正是如此。
洪荒之中,向来重天道而轻地道,重仙道而轻地神。
可他们忘了,天若无地托举,便会崩塌;仙若无地滋养,便会枯寂。
你看那人参果树,若不是扎根洪荒大地,汲取地道灵气,如何能结出万年一熟的灵果?
便是你我这般修为,修行之时,也需借大地之力稳固道基。”
伏羲深以为然:“道友所言极是。
天道主法则,地道主承载,人道主生机,三者缺一不可。
当年凶兽大战,天地崩裂,地脉断绝,多少生灵因此殒命?
若那时地道已稳,便能及时修复地脉,减少伤亡。”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洪荒虽暂归平静,但混沌邪魔窥伺,凶兽潮时有发生,地道的重要性,愈发凸显。
有你这地道网络在,洪荒大地便多了一层保障。”
二人就着地道一脉,讨玄论道,从盘古开天聊到天地演化,从地脉流转聊到万物滋生。
镇元子谈及地道修行的感悟,伏羲则分享天道与地道的契合之法,言语间妙语连珠,
时不时有灵光闪过,让彼此都受益匪浅。
夜色渐深,晚风从观外吹来,带着几分凉意,吹动了镇元子的衣袍。
他抬手拢了拢衣袖,望着夜空中的星辰,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藏着数不尽的沧桑与落寞。
伏羲闻言,停下话语,看向镇元子,眼中带着几分关切:“道友为何叹息?”
镇元子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声音低沉而沙哑:“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旧人旧事。”
他抬头望向洪荒东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无尽夜色,
“数十万年了,不知道东华道友可好,何时能回来……”
“东华道友……”
伏羲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也闪过一丝怀念,
“当年你与东华、红云二位道友,结伴游历洪荒,何等意气风发。
可惜,红云道友陷入苦海深处,命途坎坷;
东华道友为护洪荒,与第一战神大战,最后不知所踪,只留下一句‘归期未定’。”
提到红云,镇元子的眼神愈发黯淡,杯中仙茶的热气似乎也无法温暖他的心。
“是啊,红云道友宅心仁厚,当年为了亿万仙人,独自深入苦海。
我与他相交最厚,可是,我寻遍洪荒,却连他一丝踪迹都未能找到。”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还有东华,何等意气风发,却为了亿万仙人,孤身闯入对峙第一战神。
临走前,他还笑着对我说,等他回来,要喝我亲手煮的灵气仙茶,要尝最新鲜的人参果……
可这一等,便是数十万年。”
夜风更凉了,吹得亭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呜咽。
镇元子的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平日里挺拔的脊梁,此刻竟隐约有些弯曲,
仿佛被数十万年的岁月和思念,压得喘不过气。
“这些年,洪荒虽看似平静,但危机四伏。”
他缓缓开口,语气中满是疲惫,“混沌余孽未除,魔神又虎视眈眈,太明天内部也时有纷争。
我既要稳固太明玉完天,又要守护五庄观和人参果树,还要照看清风明月他们……
有时候,真觉得累啊。”
他这一生,修为高深,被誉为“地仙之祖”,在洪荒中地位尊崇,可谁又知道,他也有孤独无助的时候。
当年的三位挚友,如今只剩下他一人,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道友,苦了你了。”
伏羲轻声安慰道,他能感受到镇元子心中的孤独与沉重,
“东华道友吉人自有天相,想必只是被困在了某处,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至于红云道友,他神魂盖世,必将有重回之时,他的仁心被各族铭记,谁也无法忘记。”
只要天地记得,大罗即使战死,也有从时光归来之时。
镇元子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我也想信,可数十万年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是不是东华他们……已经不在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些话,我从未对清风明月说过,他们还小,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可我也是生灵,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深深的疲惫。
平日里那个从容淡定、悠然自得的地仙之祖,此刻卸下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内心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
清风明月虽然成长迅速,已是金仙修为,
但在他眼中,终究还是孩子,有些压力,他只能自己扛。
“你肩上的担子,确实太重了。”
伏羲叹了口气,“太明玉完天根基之重,本就耗时耗力,再加上青天神庭的时代重量,
换做旁人,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可你却硬生生扛了数十万年,这份毅力,这份担当,实在令人敬佩。”
镇元子苦笑一声:“不扛又能如何?
我是地仙之祖,是东华和红云的挚友,是清风明月的师尊。
这一切都是我们打下来的,我若倒下了,天境便会涣散,五庄观便会遭难,那些信任我的人,便会失去依靠。”
他抬头望向天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只是,有时候真的觉得孤独啊……。”
夜风卷着几片落叶,落在石桌上,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镇元子拿起茶杯,将杯中早已凉透的仙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道友,你并非孤身一人。”
伏羲看着他,语气诚恳,“我虽主攻天道,但你若有需,我定当相助。
还有三清道友、冥河,准提二位道友,虽平日里各修各道,
但若天境遭难,大家必会携手并肩。
更何况,你还有清风明月这两个好弟子,他们已能为你分忧解难。”
提到清风明月,镇元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那是他心中仅存的慰藉。
“是啊,幸好还有他们。”
他轻声道,“当年大战,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们,我或许也早已随红云而去。
这些年,看着他们从懵懂小童成长为绝世金仙,看着他们能独当一面,我心中也算是有了些寄托。”
他想起清风练剑时的执着,想起明月钻研法术时的专注,想起他们并肩作战时的默契,心中的沉重似乎减轻了些许。
“他们就像当年的我和东华、红云,充满了朝气,充满了希望。
或许,洪荒的未来,终究是他们的。”
伏羲点了点头:“清风明月皆是万中无一的奇才,又经数十万年血战磨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有他们在,你也能少些压力。”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东华道友,我们不妨派人四处打探,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洪荒虽大,但只要有心,总有一日能寻到他的踪迹。”
镇元子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黯淡下去:“数十万年了,我已派了无数地神打探,却毫无音讯。或许,他真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色更浓了,人参果树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笼罩着整个小亭。
镇元子静静地坐着,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那挺拔的脊梁,依旧微微弯曲着,仿佛背负着整个洪荒的重量。
伏羲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一杯接一杯地续着仙茶,任由夜色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清风和明月回来了。
他们走到亭外,看到镇元子和伏羲沉默的模样,又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伤感,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