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死寂。
郭言成的意识,像一块被遗弃在万丈深渊的铁砣,不断下沉。
耳边是水流压迫的闷响,咕噜咕噜,那是意识沉沦时发出的、绝望的气泡声。
眼皮重逾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眼前却像开了个劣质的幻灯片放映机,画面一幅接一幅,强制闪回:
西北宏图集团那间奢靡又杀机四伏的办公室,他对着镜子练习“郭董”的假笑,肌肉僵硬得像戴了面具;
还是个小豆丁时,被老爹郭东方拎着那根祖传的擀面杖满院子追打,老娘孙辰嗑着瓜子倚在门框上,顶级阴阳大师的功力初显端倪:
“哎哟,老郭家的大英雄,跑快点!擀面杖都追不上你,以后怎么追得上犯罪分子?”
国防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那天,老爹难得没拿擀面杖,笑得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老娘抹着眼角(不知真假):
“出息了出息了,总算没白费老娘生你时挨的那一刀!以后当了大官,记得给娘买个带按摩浴缸的大房子!”
跟二弟在街边大排档吹牛打屁,啤酒瓶子碰得叮当响,吹嘘着未来要如何如何,醉眼朦胧;
三弟愁眉苦脸地对着习题册,他咬着笔头装模作样地辅导,结果被三弟鄙视:
“哥,你这水平还不如咱家旺财(看门狗)!”
第一次见到蓓贝,她站在宠物店的窗边,阳光给她镀了层金边,像一幅会动的画,他心跳漏了好几拍,以至于撞到电线杆都没察觉,引来周围一片低笑;
婚礼上,他紧张得差点同手同脚,司仪问“你愿意吗”,他吼得震天响:
“我愿意!一万个愿意!”
把蓓贝逗得花枝乱颤;
特别执行局那间冰冷的会议室,萧银河那张写着“你倒霉了”的笑脸,
金雅那声百转千回的“郭董~”,
还有“疯子”杨巅峰那痛心疾首的控诉:
“凭啥他的代号像世外高人,咱们像精神病院跑出来的?!”
……画面越来越快,越来越杂。
郭言成脑子里蹦出个念头,清晰得如同画外音:
“电视里都这么演……记忆开始走马灯……完了,芭比q了!老子这就要交代了?”
一股巨大的憋屈感涌上来。
“卧槽!老子这副部级的将军,板凳还没坐热乎呢!”
“蓓贝……蓓贝还在家等我回去跪搓衣板呢……我又食言了……”
“金雅那个死拉拉!肯定在磨刀霍霍准备趁虚而入!蓓贝啊,你可要顶住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啊!”
“喀拉哨……怪物都炸成灰了吧?龙尸应该也成拼图了?”
“消息……那些热气球总该飞出去一个吧?张铁柱刘把头,你们可别掉链子啊!”
“我死了……喀拉哨会给我们几个立碑塑像不?”
“搞个五人组英雄雕像?我儿子高考能加多少分?二十分?三十分?啧,值了!”
“儿子……我儿子……”
郭言成的心猛地一揪,比身上任何伤口都疼,
“我还没听见他叫我一声‘爸爸’呢……”
就在这时,仿佛穿透了深海的重重阻隔,一声响亮到炸裂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哇——!哇——!”
那哭声,带着新生命最原始的力量,蛮横地撕开了粘稠的黑暗!
郭言成猛地一个激灵!
“儿子!”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从灵魂深处炸开!
他拼命地蹬腿,疯狂地划动手臂,像个溺水者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
朝着头顶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暖的光亮,奋力游去!
近了!更近了!
他伸出伤痕累累的手,五指张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抓住那道救赎的光——
“唰!”
光芒吞没了他。
“乔思,你可是华国最好的医生,你再仔细瞅瞅,他这……真就只是虚脱睡着了?”
“不是脑子让怪物踢坏了?”
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疯子杨巅峰。
“他身体的自愈能力强得离谱,骨头密度也远超常人,就是透支太狠了,身体在强制关机回血。”
一个冷静清冽,但却有点娃娃音的女声回应,是“医生”乔思。
“啧,那些被救出来的老乡说得可玄乎了。”
“说他一个人一杆枪,在怪物堆里杀了个七进七出,跟个活赵子龙似的!”
“卧底这么锻炼人吗?搞得我都想申请去混混了!”
疯子的语调充满向往。
“这杆枪……”
另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玻璃的质感,是付兑。
他似乎掂量着什么,
“分量不轻。他能用它在怪物群里搏杀,这份能耐,不比文绘差多少。”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一个带着明显焦虑、又强作镇定的慵懒女声插了进来,是金雅,
“乔医生,你给个准信儿呗?蓓贝姐那边……咳,我是说,大家都很担心!”
乔思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不知道。身体恢复到一个临界点,他自然就醒了。可能下一秒,也可能……”
“唉!”
金雅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似乎还掺杂了点别的意味,
“我还以为……这次任务结束,我就能回去好好‘安慰’蓓贝姐了。正好还有个现成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多好……”
“你他妈做梦——!!!”
平地一声惊雷!
病床上那个被判定为“强制关机回血”的“尸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弹坐起来!
动作之迅猛,差点把身上盖着的薄毯子掀飞!
郭言成双目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锁定病床边的金雅。
那眼神,比看喀拉哨的怪物之王还要凶狠一万倍!
他胸口剧烈起伏,扯着嘶哑破锣般的嗓子,吼声震得帐篷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金雅!你个死拉拉!老子还没咽气呢!你就敢惦记我老婆!”
“还一家三口?!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老子就是化成灰,也得飘回来糊你一脸!”
帐篷里瞬间死寂。
萧银河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僵在脸上,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
付兑手里正掂量着那杆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古朴长枪,动作停住,枪尖微微下垂。
乔思目光冷静地扫过郭言成中气十足的吼叫和瞬间涨红的脸,默默收起了听诊器。
疯子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眼珠子瞪得像铜铃,看看暴怒的郭言成,又看看被骂懵的金雅,然后猛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卧槽!老郭!牛逼!”
“昏迷不醒都能精准捕捉关键词!守护老婆的雷达全功率启动啊这是!”
“哈哈哈!金大美女,还是你懂他!”
金雅被这劈头盖脸一顿吼骂得有点懵,精致妆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先是愕然,随即那双桃花眼里迅速浮起一层水汽,委屈巴巴地看着郭言成:
“郭董……郭哥!你……你凶我!”
“人家……人家这不是担心蓓贝姐姐伤心过度嘛!想替你照顾她……顺便培养下感情……我……”
“打住!打住!”
郭言成头皮发麻,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感觉刚恢复的一点力气又要被这妖精气没了,
“我谢谢你!用不着!我老婆我自己照顾!你离她远点!越远越好!”
他吼完,这才觉得口干舌燥,胸口也隐隐作痛,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水……给口水……”
乔思动作麻利地递过一杯温水。
郭言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这才感觉活过来一点。
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看到萧银河、付兑、乔思、疯子,还有帐篷外隐约传来的嘈杂救援声和罗文绘清冷的指挥声,终于确认自己回到了现实。
“喀拉哨……怎么样了?”
他声音沙哑地问,眼神看向萧银河。
萧银河站起身,走到床边,脸上恢复了那温和却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拍了拍郭言成的肩膀(力道不小,拍得郭言成龇牙咧嘴):
“干得漂亮,言成。雾散了,彻底散了。”
他语气带着一丝由衷的赞许和……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龙尸被炸得粉碎,核心区域基本夷平。”
“怪物集群在失去迷雾和‘王’的指挥后陷入混乱,被后续进入的部队和文绘他们清理得差不多了。幸存者正在转移救治。”
“张铁柱、刘把头他们呢?”
郭言成急切地问,想起那悲壮的吼声。
“据我们核实,和幸存者的汇报。”
“张铁柱引爆时处于爆炸核心边缘…当场牺牲。”
“刘把头、何力重伤,正在军区总院抢救。”
“阿宽…找到了遗体。”
萧银河的声音低沉了一些,
“他们是英雄。”
郭言成沉默了片刻,胸口堵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你小子命是真硬!”疯子凑过来,啧啧称奇。
他用力捶了一下郭言成的胳膊(又引得一阵咳嗽),
“乔思说你骨头硬得跟合金似的!自愈能力也变态!”
“挨了怪物那么多下,又被承重柱爆炸崩飞,居然只是虚脱加皮外伤?”
“卧底还附带基因改造套餐?”
郭言成没好气地拍开他的爪子:
“滚蛋!老子这是家传的根骨!懂不懂?”
付兑将那杆古朴长枪递了过来,枪身冰冷沉重:
“你的枪。”
郭言成接过,熟悉的沉重感入手,枪尖似乎还残留着与紫色甲壳碰撞的火星气息。
他摩挲着枪杆上斑驳的痕迹,仿佛还能感受在高台中厮杀的战意。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
炮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爆炸卷发和满脸油污冲了进来,手里还挥舞着一个战术平板,兴奋得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
“萧头儿!大发现!大发现啊!”
“清理龙尸核心废墟的时候,扫描到超强能量残留!还有……还有这个!”
他把平板怼到萧银河面前,屏幕上是一段模糊但震撼的影像:
在巨大的爆炸坑底部,一片狼藉的紫色甲壳碎片和扭曲金属中间。
裸露出大片水晶壁,上面有一处巨大的裂缝。
影像旁边,还有一行高亮标注的能量读数。
数值高得离谱,还在不断小范围波动!
“这能量波动!这材质!绝对跟那些怪物,跟那条死龙脱不了干系!”
炮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
“而且,我们通过超声波扫描水晶壁下面的空间!”
“这水晶壁下面似乎有一处遗迹!”
帐篷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郭言成盯着屏幕上那处散发着阵阵诡异气息的裂缝,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爬上来。“
他想起了张铁柱的话——
“怪物是从水晶壁里的世界跑出来的”。
萧银河脸上的温和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
他看向郭言成,目光意味深长:
“言成啊,看来……”
他话没说完,郭言成已经痛苦地呻吟一声,捂住了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