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刚散，文彦博便被内官悄悄引至福宁殿后的小书房。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文彦博整理衣冠，心中暗自揣测官家单独召见的用意。
\"文卿来了。\"赵祯从内室走出，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中捧着一个锦盒，神色凝重。
文彦博连忙行礼：\"臣参见官家。\"
赵祯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今日唤文卿来，是有要事相商。\"他将锦盒放在案几上，轻轻推开，\"文卿看看这个。\"
文彦博小心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书稿，字迹狂乱潦草。他拿起一页细看，眉头渐渐皱起：\"这是...弥勒教的妖书？\"
\"不错。\"赵祯声音低沉，\"之前查获的，一直未公开。文卿觉得，这些蛊惑民众的言论，与昨日宫中叛乱可有相似之处？\"
文彦博沉思片刻：\"官家明鉴，确有相通之处。都是煽动对现状不满，许诺虚幻的美好未来。\"他放下书稿，\"只是臣不明白，这与禁军谋逆有何关联？\"
赵祯站起身，踱到窗前：\"朕昨夜思来想去，颜秀等人平日忠心耿耿，突然发难，实在蹊跷，根本说不通。\"他转身，眼中精光闪烁，\"文卿可听说过五石散？\"
文彦博面色一变：\"官家是说...禁军可能服用了令人发狂的药物？\"
\"正是。\"赵祯点头，\"弥勒教常用此等手段控制信众。朕怀疑，禁军中或有人被邪教渗透，利用药物蛊惑将士作乱。\"
文彦博捻须沉思：\"若真如此，需尽快查明药物来源，阻断流通。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彻查禁军恐引起动荡。\"
赵祯叹了口气：\"朕也为此忧心。所以想请文卿暗中调查，先从宫外弥勒教余党入手，看能否找到与禁军联系的证据。\"
\"臣遵旨。\"文彦博郑重应下，又问道，\"官家，此事可要告知枢密院？\"
赵祯摇头：\"暂且不必。文卿只需向朕一人汇报。\"他顿了顿，\"另外，查一查近半年禁军人员变动，特别是颜秀等人接触过的将领。\"
文彦博领命，正欲告退，赵祯突然又道：\"等等。\"他走向书架，取下一本《太平御览》，从中抽出一张纸条，\"这是朕整理的几个可疑人名，文卿重点查查。\"
文彦博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名字和官职，最后一个赫然是\"张尧佐\"三字。他心头一跳，张尧佐可是曹皇后的亲信啊！
\"官家...\"文彦博刚要询问，赵祯抬手制止。
\"朕知文卿想问什么。\"赵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先查吧，莫要打草惊蛇。\"
文彦博会意，将纸条收入袖中，行礼退下。
待文彦博走后，赵祯长舒一口气，余光看到了在门外守候的怀吉，揉了揉太阳穴：\"怀吉，进来吧。\"
一直候在门外的梁怀吉轻手轻脚地进来：\"官家。\"
赵祯示意他坐下：\"朕有话问你。\"他盯着梁怀吉的眼睛，\"平心而论，若朕彻查宫中叛贼一事，会有什么后果？\"
梁怀吉没想到官家会问这个，一时语塞，他只是来让官家过目一下徽柔公主的嫁妆单子的！
如此敏感的话题......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赵祯看出他的顾虑。
梁怀吉深吸一口气：\"那臣就斗胆直言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彻查此事，恐有三害。\"
\"哦？\"赵祯挑眉，\"说来听听。\"
\"其一，动摇禁军根本。禁军乃京城屏障，若大规模调查，必使将士人人自危，削弱战力。\"
赵祯点头：\"继续。\"
\"其二，牵连过广。颜秀等人身为官家亲随，接触过的大臣、后妃不在少数。若深究起来...\"梁怀吉小心地看了赵祯一眼，\"恐怕朝堂震荡。\"
赵祯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你是担心查到不该查的人？\"
梁怀吉连忙跪下：\"臣不敢妄言。只是据臣所知，颜秀生前曾多次出入各宫递送文书，若真要追查，难免...\"
\"起来吧。\"赵祯打断他，\"说第三害。\"
梁怀吉站起身：\"其三，有损官家仁德之名。天下人皆知官家宽厚，若因几个叛贼而大动干戈，恐令百姓不安。\"
赵祯沉默良久，突然苦笑：\"怀吉啊怀吉，你这话说得朕进退两难。不查，朕寝食难安；查，又恐动摇国本。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梁怀吉谨慎地回答：\"臣愚见，不如明松暗紧。表面上淡化处理，安抚人心；暗地里派可靠之人秘密调查，掌握证据后再做决断。\"
赵祯若有所思：\"文彦博主外，你主内？\"
梁怀吉连忙摆手：\"臣位卑言轻，恐难当此重任。臣建议...可让李副都知协助官家查探宫内。\"
\"他呀...\"赵祯沉吟片刻，\"他与皇后走得太近。\"
梁怀吉心头一跳，官家这是怀疑皇后？他不敢接话，只能低头沉默。
赵祯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光正好，几只麻雀在枝头跳跃嬉戏，一派祥和景象。谁能想到，这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经汹涌？
\"怀吉，你进宫多少年了？\"赵祯突然问道。
\"回官家，自天圣五年入宫，至今已十有二载。\"
\"十二年...\"赵祯轻叹，\"你觉得，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梁怀吉额头渗出细汗：\"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贤德兼备，乃六宫典范。\"
赵祯冷笑一声：\"朕要听真话。\"
梁怀吉咬了咬牙：\"臣...臣以为皇后娘娘重规矩、讲原则，有时...略显固执。\"
\"好一个'略显固执'。\"赵祯转身，眼中带着讥讽，\"她昨日处死那个宫女时，可不止是固执那么简单。\"
梁怀吉不敢接话。昨日福宁殿上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皇后眼中的冷酷决绝，与官家脸上的不忍形成鲜明对比。
\"官家...\"梁怀吉鼓起勇气，\"皇后娘娘执掌六宫，维护宫规也是职责所在。\"
赵祯摆摆手：\"朕知道你要说什么。罢了，不提这个。\"他走回案几前，拿起一份奏折，\"你看看这个。\"
梁怀吉接过奏折，是御史中丞王拱辰弹劾曹皇后兄长曹佾的折子，说其纵容家奴强占民田。
\"这...\"梁怀吉抬头，\"官家要如何处置？\"
\"朕已留中不发。\"赵祯淡淡道，\"但朕想知道，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梁怀吉恍然大悟。官家这是怀疑皇后家族与叛乱有关！他连忙劝道：\"官家，曹国舅素来谨慎，此事或有误会。不如...\"
\"朕没说有关。\"赵祯打断他，\"朕只是觉得，最近太多事凑在一起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叛乱、私通、强占民田......\"
梁怀吉心中暗惊。官家对皇后的猜忌竟已如此之深！
\"怀吉。\"赵祯突然正色道，\"从今日起，你暗中留意坤宁殿动向，特别是皇后接见了哪些人，传递了什么消息。记住，只向朕一人汇报。\"
梁怀吉硬着头皮应下：\"臣...遵旨。\"
赵祯似乎看出他的为难，语气缓和了些：\"朕知道这让你为难。但为了大宋江山，有些事不得不查。\"
\"臣明白。\"梁怀吉低头，心中却五味杂陈。他虽忠于官家，但皇后平日待宫人不薄...
\"去吧。\"赵祯挥挥手，\"记住朕的话。\"
梁怀吉行礼退下，轻轻带上门。走到廊下，他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抬头望天，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已聚起几片乌云。
福宁殿内，赵祯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他手中捏着一块玉佩——那是从颜秀住处搜出的，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坤\"字。
\"丹姝...\"他轻声自语，\"但愿不是你。\"
一阵风吹来，案几上的书页哗啦啦翻动，露出下面压着的一份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曹皇后近半月来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