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永州诸事后,池越与秦晔一起出发。
二人乘马徐行,大军相随,又携带许多财货辎重,便以一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缓缓穿过南境向京城而去。
大军按照事先规划好路线沿途补给,秦晔多与士兵一同在城外宿营,偶尔有推脱不过的地方官吏宴请犒军,才接见饮宴一番,第二日便引兵离去,继续赶路。
十月中旬,大军距离京城已不到二百里,今日停驻在一处关隘,照例补给食水粮秣。
白亭关乃是京城南面门户,守将陈纪曾跟随秦晔在西境征战,后来迁转地方,不久前才调任此处。
他备酒相迎,秦晔便携了麾下将官亲卫一同赴宴。
离京城越近,他的神色便越平静,身边防卫也是日渐严密起来,如今连赴宴都要带齐人手。
池越向来好静,本来不欲参加,不过临行前他有预感今日或许会有变故发生,便主动请缨要同去。
宴饮之处安排在官衙后院,陈纪亲自在前引路,一路奉承不停。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朵密密层层叠在一处挡住了日头,院中一时昏暗起来,眼看就要下雨。
将官们列席在屋内,亲卫们本来在院中设桌案,如今只好移到廊下。
酒菜上齐,忽然风声大作,雨点如箭矢一般自天而落,银线白珠遍空而来,摧折院中花叶遍地。
天地忽然逞威,寒风竟有了几分肃杀之气。
秦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陈纪,他确实有些没想到,离京之时,白亭关的守卫还是旁人,京畿又无战事,竟然会有换将之举。
六皇子书信示警,他早已知晓有人不愿他回京重掌禁军,那人没法子在一万精锐的保护下动手,所有的布置只能落在沿途城池之中。
陈纪陪着笑,眼神十分景仰,招呼着侍女点起蜡烛,将堂中照得光明灿然。
“此乃西域的葡萄醴,贺将军大胜而归!”
面对旧部的举杯相敬,秦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端起酒杯递到唇边,心口处忽然一烫!是怀中的护身符在示警。
几步之隔,陈纪的神色还是那么谦恭景仰。
他面不改色又将酒杯放下。
陈纪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劝道:“可是这酒不合将军口味?莫如我使人换了酒来?”
做客之人,便是心中挑剔酒菜,面上也不好直说的。
京城,大皇子府灯火通明。
大皇子闻泽已过而立之年,得封郡王,皇子之尊,身边本就聚集了许多欲图大功之人。
母族李氏,岳家钟氏,文有翰林,武有中郎将,暗中下注的世家子弟,皇子府的长史、宾客,谋士,可谓是人才荟萃,济济一堂。
与皇子共商大计,自然不是谁都有资格列席的,只有每个派系的领头人,才能在书房中一同商议,其余人只能在外厅等候里面的决策。
如今秦晔班师回朝,一日日逼近京城,曾经图谋他手中兵权,多次对他下手的人,自然会按捺不住。
闻泽看着房中众人,心中气闷,定计的时候个个都说万无一失,必除之而后快!
结果呢?联合南境世家一同刺杀,数百杀手出动还让人活着到了永州大营。
后勤上动手脚,被人揭了盖子,若不是弃车保帅及时,差点查到自己身上。
安排人下毒,这种拙劣计策能有多大把握。
若是等到秦晔安然回京,露了这么多痕迹,总会被人查到头上来,被他暗中盯上了,谁知道会怎么报复回来?
猛虎在侧,叫他如何能安心入睡。
“大皇子不必担忧,查无实据,秦晔难道还敢犯上作乱不成?”李家之人作为大皇子的母族,头一个站出来宽慰。
这不过是一句废话,在场之人,做事讲证据讲流程的,恐怕一个都没有,怎能指望被他们所害之人讲证据。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我们使了大力气才把禁军撬出了一条缝隙,还是趁着他不在京城,现在秦晔大胜回京,以他在军中的威望,恐怕那人会生了反复之心。”
烛火下,一名武将抬头看向大皇子,正是执掌宫禁的右龙武卫副统领徐严。
“我等所谋之事,关系身家性命,他不敢走漏风声。”闻泽挥了挥手,不以为然。
有些船,能上不能下,便是背反了也没有好下场。
“若秦晔回到京城,禁军的控制权便在他手上,若他一意逆反,属下能调动的龙武卫军卒只有两千,禁军却有三万人,就算据皇宫而守,我等也没有胜算!”徐严恳切道,“难道殿下要做螳螂,等其他人来做黄雀吗?”
“秦晔素来忠谨,若大局已定,他难不成还要造反?”闻泽反问道。
“对今上,他自然忠谨,对殿下,却不一定!”
闻泽想起来自己这派人都做了些什么,一时踌躇不定起来。
“我等屡次拉拢示好,他都不识好歹,只肯做个孤臣,不能为我所用,何必还要留下?”钟氏之人也趁机进言。
“当务之急,是趁秦晔还未回京,加紧行动,封锁京中消息,定下君臣名分!
届时大义在手,再改任禁军统领,以圣旨让他单骑入京,只要他没有了兵权在手,想怎么处置都行!”徐严拱手下拜。
闻泽环视四周,忌惮与野心在他心中点燃熊熊烈火,他勉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仓促行事,该以何名义呢?”
就算握住了一些武力依仗,总不能一言不发打进皇宫吧?
“我等在行动之时可以散布消息,言陛下病重,宦官隔绝内外不许探视,视同谋逆,我等乃是忧心陛下,为保陛下安泰!为清君侧不得已而为之!”
他手下的幕僚也站出来献策。
“龙武卫负责宫中戍卫,只需让咱们的人在西门外等候,待日落巡卫换班后打开宫门,趁夜围住太极宫与紫宸殿,拿到玉玺和传位诏书,天明时再以陛下病重为由召集文武大臣至宫中,当众宣读诏书,凡不服从者以抗旨论,当场格杀!”
听得此言,闻泽不由心旌澎湃起来,若能成事,他便是这个国家的最高掌权者,今后天下事都可以由自己的心意,天下人都要听自己的安排!
他又有些犹疑道:“此策……有多大把握?”
“五分把握足矣,此本是天下至险之事,唯有速战速决,迟一日,就多一分风险!”
谋士再度劝道,谋反之事,从开始策划那一刻就不能再回头,只要开始做准备做安排,知情人就会越来越多,时间越久,走漏风声的可能就越大。
“京城诸皇子与宫中后妃居处,都要派人看住,以免生变,若事有不谐,便挟人质出京城往北走,去往殿下封地,以图来日。”
未虑胜,先虑败,后路也需要早做准备。
话到此处,众人对视一眼,一齐拜倒。
“请殿下速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