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晔调息完毕,手中灵剑\"铮\"地出鞘三寸,在熹微的晨光中划出一道雪亮弧线。
他走向秘境入口,又忽然转头,“师兄!”
少年冲着崖边白衣胜雪的身影喊道,发梢还沾着山间清露,“要是我把问心崖的幻境劈碎了,算不算违规?”
池越广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动,那枚准备多时的清心符又悄无声息地滑回袖中。
“你且试试。”他眼底泛起涟漪,像雪原上忽然照进一缕春光。
秦晔灿然一笑,转身踏入秘境。
周遭景象骤变。
熟悉的小院里,父亲佝偻着背筛药,苍老的手指抖落半数灵草;母亲掐诀时,清风只卷起她鬓边白发。
他们望向自己的眼神依旧慈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修士看透生死的平静。
修士只有在寿元将尽时才会呈现出衰老之态。
“爹!娘!”秦晔本能地伸手,却发现自己的灵力如泥牛入海,任何延寿丹药都像普通糖丸般毫无效用。
场景忽又转换。
九霄之上,池越的白衣在飞升霞光中渐行渐远,始终不曾回首。
他疯狂催动剑诀,灵剑发出泣血般的嗡鸣,却始终追不上那道背影。
“师兄——!”
天门轰然关闭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呼喊在云端回荡。
最后定格在永恒的孤寂里。
——山巅古松下,他已修得长生道果。
可举目四望,故人尽作黄土。
剑鞘上缠着的红绳早已褪色,他的指尖拂过石壁,当年与灵雪嬉闹的爪印,已风化得模糊不清。
崖上静得能听见露珠坠落的声音。
掌心传来刺痛,他的指尖不知何时已深深掐入掌心。
“原来我真正怕的...是留不住。”秦晔忽然轻笑出声,掌心抚过剑身。
本命灵剑似有所感,发出清越龙吟。
幻象还在继续,他看到爹娘在茅屋前老去,母亲的白发比去年回山时又多了许多。
父亲擦拭着他小时候用过的木剑,剑柄上的刻痕都快被磨平了。
大师兄池越踏着七彩祥云飞升,连片衣角都不给他留。
长生不老的他站在空荡荡的山巅,连个吵架的人都没有。
“我才不要这样的长生!”他拔剑出鞘,斩过永恒孤寂的幻影,浑身灵力如江河奔涌。
剑气冲天而起,漫天流云被剑气劈开一道裂痕,少年眼底映着万里晴空,
“我要的圆满,从来都是——”
“剑在手。人在侧!”秦晔大笑着,斩落心中金锁。
云雾倏然散尽,所有幻象如镜面破碎。
他睁开眼时,日光正好穿透云层,为池越的轮廓镀上金边。
大师兄始终如一地望着自己的方向,秦晔清晰看见了他眼底未及收敛的担忧。
归途中山花烂漫。
秦晔忽然发现池越始终走在他身侧一步,这个从入门时就保持的距离,此刻看来,分明是温柔到极致的克制——
既给他展翅的空间,又留意着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守护。
他伸手握住池越垂落在身侧的手掌,看向那双湖泊般明澈的眼眸,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回到苍虚峰后,他并未闭关冲击瓶颈,反而常常在晨露未曦时练剑。
从最简单的基础剑法到最难的青霄十二剑经,体会其中招式和真意的细微区别。
午后雷打不动地去藏经阁翻阅典籍,偶尔撞见弟子们为剑诀争论,也会驻足指点一二。
“这卷《冲虚剑诀》第三式……”
秦晔屈指弹出一道剑气,案上茶盏里的水飘至空中,凝成小剑形状:“看好了——”
水剑在空中拆解成十二道轨迹,“所谓'虚',不是软弱,是留三分余地。”
这套\"水剑演法\",还是池越初次传他剑诀时所创,如今他也可以信手拈来,教导弟子们修行了。
奇怪的是,这样\"懈怠\"的修行,反而让灵力越发凝实。
立夏那日,他正在院中看书,忽然云影被一道白虹刺破。
池越踏空而来,将再次祭炼过的灵剑掷向他。
“接着。”
秦晔下意识伸手。
在握住剑柄的刹那,磅礴剑意如天河倾泻,与他苦修数年的灵力完美相融。
丹田内沉寂多时的灵液突然沸腾,在剑意引导下自行运转周天,渐渐凝成一颗金灿灿的丹丸。
丹成瞬间,院中所有佩剑同时发出清吟,连池越的剑都微微震颤。
秦晔抚过灵剑上新生的纹路,忽然很想知道——不知大师兄在问心崖上,曾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松风掠过山崖,秦晔仰头饮尽坛中酒。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脖颈滑落,流过突起的喉结,没入微微敞开的衣领。
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剑穗上的白玉铃在风中轻晃,发出细碎的清响。
“师兄,你的剑道是什么?”他随手抹去唇边酒渍,眼中跳动着火焰般的光。
池越倚在青石旁,月光流淌过他眉间,在纤长的睫毛下投出浅浅阴影。
他指尖抚过剑鞘,眼神却明亮如皎月,“护己,护人,护道。”
秦晔突然翻身坐起,发梢还沾着草屑。他剑柄轻点池越膝头,“那师兄当年为何踏遍十二峰论剑?”
池越眼底泛起笑意,剑穗玉坠相击,发出清越声响,“我还未入青霄剑宗之前……”
他初出茅庐之时,不识得人心险恶,吃了几次大亏后,看人便不再听人嘴上说什么。
反而染上了用剑说话的毛病,切磋是他识人看人交朋友的方式之一。
是敌是友,不妨一战之后再来交流。
随着讲述,他指尖凝出剑气,在石桌刻下数道剑痕,每道痕迹都泛着不同色泽的灵光
秦晔凝视剑痕中流转的道韵,忽然明悟——那些年白衣剑修挑遍各峰的传说,原是师兄以剑为鉴的修行。
修真界弱肉强食,唯有手中青锋最识真章。
“言语会骗人,剑不会。”池越并指抹过剑痕,碎屑簌簌落下。
山风突然急了,吹得秦晔腰间酒葫芦咚咚作响。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师兄挑战天剑峰峰主那一战的留影石。
师兄御剑化虹,引星光化作剑意,似星君神主,挥出千百道剑光,一剑斩落万里天河。
天剑峰主羽衣星冠,持剑相对,杀气冲霄,一剑绝天,化去方圆百里之内灵气。
空中剑意弥天,云气光华闪耀夺目,盖过天日之辉光。
师兄负手而立,挥袖之间,数道雷霆轰然落下,轻而易举将天剑峰主护身灵光打得粉碎。
胜负既定,两相罢手,但修士出入云烟,鞭叱雷霆,剑光腾照之景却令少年时的他心中赞叹,一心追寻。
“我的剑意,与师兄有异曲同工之妙,皆为护身边人与心中道!”
秦晔突然拔剑而起,衣袂翻飞如鹤。
剑气惊起满山宿鸟,在月下划出璀璨轨迹,最后停在池越身前,微微颤动。
池越眸光微动。
他看着当年那个稚嫩小少年,如今已长成这般耀眼模样。
他抬手轻弹剑尖,\"叮\"的一声清响里,藏着只有彼此懂的默契。
秦晔收剑回鞘,挨着池越坐下,酒香漫开的刹那,他忽然倾身,将池越垂落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指尖若有似无擦过那点柔软。
“问心崖上……”他盯着池越骤然收紧的手指,“我看见你飞升了。”
夜风突然凝滞。
“我极力追赶……”秦晔仰头灌了口酒,喉结滚动,他转着酒坛轻笑,“可你却不理我 ,我便知道,那是幻象……”
他的大师兄从来不会如此。
剩余的话被按在相触的唇间。
池越的吻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像他这个人一样克制又温柔。
秦晔却尝到灵台深处那缕颤抖——原来太上忘情的剑仙,道心上早已刻满他的名姓。
山风掠过剑穗,将未尽之语吹散在漫山葱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