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长安第一医馆”那扇单薄的木门,在暴民和狂热道士的疯狂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纸片般向内爆裂开来!木屑纷飞,烟尘弥漫!狂热的“降妖除魔”嘶吼如同海啸般灌入医馆内!
“保护驸马爷!退!”张猛双目赤红,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撞开摇摇欲坠的后门门栓,反手将秦烽猛力推出门外!他自己则如同磐石般,横刀堵在狭窄的后门通道口,以血肉之躯迎向即将涌来的狂潮!王铁柱和刘水生也嘶吼着,带着残余的靖安卫弟兄,用身体死死顶住前门方向涌入的缺口,刀光在混乱中闪烁,溅起刺目的血花!
秦烽被巨大的力量推出后门,踉跄几步才站稳。身后是医馆内震天的厮杀、惨嚎和木器碎裂的巨响!身前是冷寂无人的后巷,以及巷口隐约传来的、更大规模的喧嚣——前门的暴民正在分流包抄!武惠妃送来的那卷古籍证据,此刻如同废纸般沉重地揣在怀中,在绝对的暴力面前,毫无施展余地!
“走!”张猛堵在门内,头也不回地嘶吼,声音淹没在身后的风暴里。一个被砸飞的药碾擦着他的头皮飞过,狠狠砸在巷壁上,粉碎!
秦烽牙关紧咬,眼中血丝迸现。走?他能走!凭借靖安卫这些日子训练的潜行手段,脱身不难!但张猛他们呢?那些还在医馆里协助接种、瑟瑟发抖的医徒呢?还有…牛痘推广的火种,难道就此熄灭?
不!绝不能让这刚刚点燃的希望,被愚昧和阴谋的洪水彻底浇灭!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幽暗的后巷,瞬间锁定巷子深处一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角落!那里,赫然堆着几个不起眼的麻袋——正是他前几日秘密运来、准备用于制作简易消毒剂的硝石!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秦烽脑海中成型!他需要时间!需要制造混乱!需要…神迹!
“张猛!顶住十息!”秦烽厉声吼道,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扑向那堆硝石麻袋!
张猛没有回应,只有门内传来更激烈的兵刃撞击和闷哼声作为回答。
秦烽的动作快如鬼魅!他撕开一个麻袋,抄起旁边一个破旧的陶瓮,将大块大块的硝石疯狂地塞进去!同时,他扯下自己的外袍,撕成布条,从怀中掏出那瓶仅存的、用于实验的高度蒸馏酒“烧春”,狠狠浇在布条和硝石上!刺鼻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抓起一根燃烧过半、被丢弃在角落的松木火把,猛地吹亮残存的火星!就在前门暴民的吼叫和道士的诵咒声如同巨浪般即将彻底淹没后巷的刹那——
秦烽将点燃的、浸透了烈酒的布条狠狠塞进装满硝石的陶瓮口!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冒着火星和刺鼻气味的陶瓮,朝着医馆前门人群最密集、吼声最狂热的区域上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抛掷出去!
陶瓮在空中划出一道冒着烟的弧线!
“什么东…”
“小心!”
前门混乱的人群中有人惊呼!
就在陶瓮即将坠入人群头顶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却震撼人心的巨响在人群上空炸开!并非惊天动地的爆炸,而是如同平地卷起一股无形的、冰寒刺骨的白色狂澜!
大量白色的、浓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雾气如同怒放的死亡之花,瞬间以陶瓮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席卷!那是硝石遇水(空气中的水汽和烈酒挥发)剧烈吸热导致的瞬间超低温气化!冰冷的白雾所过之处,空气温度骤降!
“啊!好冷!”
“妖…妖法!”
“我的眼睛!好疼!”
冲在最前面、被浓密冰冷白雾当头笼罩的暴民和道士们,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如同被冰针刺扎,眼睛被寒气刺激得泪水狂涌,视线一片模糊!那冰冷刺骨的感觉,配合着突然降临的“白雾”和巨响,在他们被煽动得极度敏感的神经里,瞬间被放大成了无法理解的、来自地狱的妖术惩罚!
狂热的气势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冲击的浪潮瞬间一滞!混乱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后面的人不明所以,只看到前面的人突然鬼哭狼嚎、连滚爬爬地向后逃窜,口中喊着“冰妖!”“寒气杀人!”,恐惧如同无形的锁链,瞬间勒紧了所有人的喉咙!
“天罚!天罚降临了!”
“快跑啊!瘟神发怒了!”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尖声嘶喊,彻底引爆了恐慌!刚刚还气势汹汹要“降妖除魔”的人群,瞬间崩溃!哭爹喊娘,互相践踏,如同被驱赶的羊群,疯狂地向后逃窜!连那位仙风道骨的玄诚真人,也被几个吓得魂飞魄散的道童架着,狼狈不堪地挤在逃窜的人流中,拂尘都丢了一只!
医馆前门压力骤减!王铁柱和刘水生浑身浴血,带着伤痕累累的靖安卫弟兄,靠着门框剧烈喘息,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
秦烽顾不上喘息,立刻冲回后门。张猛浑身是血,拄着刀半跪在地,看到秦烽,咧开嘴露出一个带血的狰狞笑容:“驸马…妖法…厉害…”
“少废话!还能动就起来!”秦烽一把架起他,对着王铁柱吼道,“带人!清理现场!救治伤员!把门口那‘神迹’的痕迹清理干净!快!”他必须抹掉硝石制冰的痕迹,将这场混乱彻底定性为“天罚”,才能堵住后续的悠悠之口!
惊魂未定的医徒和杂役们被组织起来,手忙脚乱地清理门前狼藉。王铁柱则带着人,将散落的硝石残渣和陶瓮碎片迅速掩埋。
就在这时,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幔马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医馆后巷。车帘掀开一角,露出高力士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浑浊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医馆和正在清理的众人,最后落在秦烽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驸马爷好手段。陛下口谕:长安疫病,民生多艰。牛痘之法,既于晋阳有效,可酌情推广。然,当以安抚民心、消弭恐慌为先,不得再生事端!”
皇帝的口谕!虽未明确支持,但“酌情推广”四个字,如同一道护身符!更重要的是,“不得再生事端”的警告,显然也指向了那些煽风点火的门阀和道门!
秦烽心头一松,知道这关暂时闯过了。他躬身领旨:“臣,遵旨。”
高力士深深看了他一眼,车帘放下,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巷口。
硝石制造的“天罚”震慑了暴民,皇帝的模糊旨意暂时压制了明面上的攻讦。长安第一医馆如同风暴后的小舟,在惊涛骇浪中暂时稳住。牛痘接种点前,百姓们虽仍有疑虑,但在靖安卫的严密护卫和“天罚”传说的威慑下,人龙再次缓慢地排了起来。生的希望,终究压倒了被煽动的恐惧。
然而,秦烽深知,这脆弱的平衡随时会被打破。门阀士族垄断知识的根基被动摇,绝不会善罢甘休。他需要更强大的武器,一种能从根本上打破知识垄断、撬动千年门阀根基的力量。
他的目光,投向了堆积在医馆角落、那些被暴民踩踏撕毁的医书和告示。昂贵的藤纸、粗糙的麻纸,在混乱中如同废品。知识的载体如此脆弱而昂贵。
“驸马爷,”王铁柱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打断了秦烽的思绪,“外面…有个怪人,非要见您。赶了几次都不走,说是…能解您‘纸困’。”
“纸困?”秦烽挑眉。
医馆侧门阴影里,蜷缩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影。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葛布短褐,头发乱如蓬草,脸上沾满污垢和烟灰,唯有一双眼睛,在乱发遮掩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鼓鼓囊囊的布包袱,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木灰和腐败植物的怪异气味。
“你能解纸困?”秦烽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
那人猛地抬头,脏污的脸上肌肉抽动,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能!我能!用竹子!漫山遍野的竹子!不用麻!不用藤!不用昂贵的树皮!”他猛地掀开怀里的破布包袱!
一股浓烈的、带着草木清气和些许腐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包袱里,赫然是几叠颜色深浅不一、纹理粗糙却明显比麻纸细腻、比藤纸厚实的纸张!纸面略显毛糙,泛着淡淡的竹黄色,有些还夹着未完全捣碎的细碎竹纤维。
“竹…竹纸?”秦烽瞳孔骤然收缩!他蹲下身,拿起一张。入手感觉比麻纸坚韧,比藤纸轻盈!虽然工艺显然还很粗糙,但这确确实实是竹纸的雏形!
“对!竹纸!”那怪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枯瘦的手指激动地比划着,“我叫墨衡!祖上…祖上曾给将作监大匠打过下手!我试了十年!十年!用火碱(草木灰水)沤竹!用石碾捣浆!用…用您医馆里那种筛药粉的细罗筛浆!虽然…虽然还比不上贡纸…但便宜!便宜啊!一文钱能造一大摞!”
墨衡!改良造纸术的关键人物!竟在此时,以如此狼狈的姿态出现在眼前!
秦烽的心跳加速。他强压住激动,仔细审视着墨衡带来的样品。工艺确实原始,纸张易脆,色泽不均,距离实用还有距离。但这方向没错!关键在于…碱的浓度控制、沤制时间、打浆的精细度、抄纸的均匀性…
“跟我来!”秦烽当机立断,一把拉起墨衡,不顾他身上浓烈的异味,将他带进了医馆后院一处临时清理出来的、相对安静的杂物间。
接下来的日子,驸马府后院的这间杂物房,变成了一个喧闹而古怪的工坊。浓烈的草木灰碱味、竹片腐烂的沤臭味、石锤砸碾的轰鸣声日夜不息。秦烽投入了全部的精力。他将现代化学知识中对碱液浓度的理解(通过测试ph值,虽然此时无精确工具,但凭经验调整草木灰水的浓稠度和浸泡时间)、对纤维打浆度的要求(教导墨衡如何观察浆液悬浊度,如何控制石碾力道和时间达到更细的纤维分离),以及对纸药(加入某种树皮黏液增加纸浆悬浮性和纸张韧性)的应用,一点点灌输给近乎痴狂的墨衡。
墨衡如同干涸的土地疯狂吸收着雨水。这个被世人视为疯子的匠人,在秦烽的指导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悟性和执行力。他日夜守在巨大的石碾旁,眼睛熬得通红,只为将竹浆捣得更细更匀;他一遍遍调整草木灰水的配比和沤竹的时间,手上被强碱灼烧出一个个水泡也浑然不觉;他尝试秦烽提出的“纸药”,用后院老槐树的树皮熬煮粘液,小心翼翼地加入浆池…
失败!失败!还是失败!
纸张要么一揭就破,要么厚薄不均如破布,要么布满难看的筋络和杂质。
每一次失败,墨衡都像受伤的野兽般低吼,随即又扑向工坊,更加疯狂地尝试。秦烽的眉头也越锁越紧。他知道方向没错,但工艺的瓶颈,需要时间和千百次的摸索去突破。而门阀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墨衡颤抖着双手,从新制的、加入适量槐树粘液、浆液浓度恰到好处的纸浆池中,小心翼翼地提起一方细密的竹帘。一层均匀的、带着淡淡竹青色的湿纸膜覆盖其上!他屏住呼吸,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将其轻轻覆在一块温热的火墙上烘烤。
时间缓慢流逝。空气里弥漫着焦灼的期待。
当墨衡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火墙上揭下那张已经完全干燥的纸张时——
一张坚韧、柔韧、厚薄均匀、纹理细腻、泛着柔和竹青光泽的纸张,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虽然依旧无法与最顶级的贡纸相比,但其品质,已远超市面上流通的粗糙麻纸和昂贵的藤纸!
“成…成了!”墨衡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声音,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十年的痴狂,无数的失败,在这一刻化为滚烫的热流!
秦烽拿起那张还带着火墙余温的竹纸,指尖感受着它的韧性和顺滑。他用力一抖,纸张发出清脆而柔韧的声响!他用笔蘸墨,在上面快速书写——墨迹渗透均匀,不洇不散!
成了!真正的廉价竹纸!知识传播的革命性载体!
狂喜如同电流般窜过秦烽全身!他用力拍了拍墨衡瘦削的肩膀:“好!墨衡!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澄心堂’纸坊的首席大匠!”
“澄心堂?”墨衡茫然抬头。
“对!澄心堂!”秦烽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我们要造的,不仅是纸!更是打破千年铁幕的利剑!”
澄心堂纸坊在西市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悄然挂牌。没有鞭炮,没有宾客。但很快,一批批品质上乘、价格却低得令人咋舌的竹纸,如同涓涓细流,开始流入西市的书肆、学堂、甚至官府抄写吏的手中!
“这纸…竟如此便宜?还这般好用!”
“天啊!这价钱,连寒门学子也买得起了!”
“澄心堂?好名字!纸净心明!”
赞誉如同春风般在底层读书人和小吏中蔓延。竹纸以其低廉的价格和堪用的品质,迅速赢得了巨大的市场。无数原本被昂贵纸张挡在知识门外的寒窗学子,捧着这来之不易的竹纸,激动得热泪盈眶。
然而,这春风,吹到东市那些由门阀巨贾掌控的、专营昂贵藤纸和麻纸的大商行时,瞬间化作了凛冽的寒风!
清河崔氏掌控的“文华阁”内。掌柜崔贵看着案头那叠澄心堂竹纸,脸色铁青,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他面前,几个依附崔氏的小纸商哭丧着脸:
“崔爷!没法活了啊!那澄心堂的竹纸,价格只有我们麻纸的三成!品质却…却好上不少!现在根本没人来买我们的纸了!”
“再这样下去,我们…我们都得关门啊!”
崔贵猛地抓起那叠竹纸,狠狠摔在地上!他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秦烽!又是这个秦烽!坏我水车,辱我门庭,如今竟敢动我崔氏根基!造纸之术,乃千年世家不传之秘!岂容这野狗染指?!”
他猛地转身,对着屏风后阴影中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管家模样的人低吼道:“崔福!去!给我查!查那个叫墨衡的疯子!查澄心堂的工坊!我要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是,老爷!”管家崔福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
几天后,澄心堂纸坊后院。巨大的石碾在墨衡的指挥下轰隆作响,竹香和碱味混合蒸腾。工匠们忙碌而充满希望。秦烽正在查看新一批出窑的纸张品质,王铁柱匆匆赶来,脸色凝重,附耳低语:“驸马,西市‘翰墨轩’的刘掌柜…昨夜家中失火,一家五口…无一生还。他…他是第一个答应大批代售我们竹纸的书商。”
秦烽的手猛地攥紧,手中的竹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眼中寒芒暴射!
“还有,”王铁柱的声音更低,带着压抑的愤怒,“墨师傅…他乡下的老娘…昨天被人发现摔死在村口枯井里…说是…失足…”
“砰!”秦烽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晾纸架上!木架应声断裂!新抄的纸张雪片般散落一地!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血腥的警告!崔家!他们的报复,来得如此快!如此狠毒!这不仅是杀人,更是诛心!要彻底斩断竹纸的销路,掐灭墨衡的希望!
秦烽猛地抬头,看向不远处依旧沉浸在造纸中的墨衡。老匠人似乎还不知道噩耗,正专注地调整着浆池的浓度,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音小曲,枯瘦的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近乎孩童般的满足。
不能让墨衡知道!至少现在不能!秦烽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怒火,声音嘶哑地对王铁柱下令:“加派人手!暗中保护所有与我们合作的掌柜!还有墨衡…寸步不许离人!”
“是!”王铁柱领命而去。
然而,血腥的警告如同瘟疫般蔓延。翰墨轩刘掌柜一家的惨剧和墨衡老母的“意外”,很快在合作的书商和纸坊工匠中传开。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第二天,便有数家书商战战兢兢地找上门来,脸色惨白地退还了竹纸订单,甚至不敢直视秦烽的眼睛。
澄心堂纸坊刚刚燃起的火焰,瞬间被浇上了一盆冰水。工坊里气氛压抑,工匠们眼神躲闪,动作变得迟疑。墨衡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哼唱的小曲停了,眼神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和悲伤。
就在这人心惶惶、山雨欲来之际。
傍晚时分,澄心堂紧闭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门外传来嚣张的叫骂:
“开门!崔府办事!”
“里面的贱匠听着!立刻滚出来!否则砸了你这妖坊!”
秦烽眼神一凛,带着王铁柱和张猛大步走到前院。大门打开,只见门外黑压压站着一群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的豪奴,簇拥着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满脸横肉的中年胖子——正是崔府管家崔福!
崔福腆着肚子,用马鞭指着秦烽,趾高气扬,声音如同破锣:“姓秦的!我家老爷说了!你这澄心堂,用的乃是偷盗我崔氏祖传造纸秘技!此乃欺世盗名,剽窃之罪!限你立刻关闭纸坊,交出所有工匠,尤其是那个叫墨衡的贼子!否则…”他狞笑一声,手中马鞭猛地一挥,“休怪我们不客气!给我砸!”
“谁敢!”张猛暴吼一声,如同怒目金刚,横刀挡在门前!王铁柱和闻讯赶来的靖安卫弟兄也纷纷抽出兵器,眼神凌厉!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动手!”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如同玉磬般穿透了喧嚣!
只见人群后方,一辆简朴的青布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位身着月白儒衫、气质温润如玉的中年文士缓步下车。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澄澈而睿智,带着一股令人心折的书卷气。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气质儒雅的书童。
崔福看到此人,嚣张的气焰顿时一滞,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原来是杜学士!您老怎么有空到这腌臜地方来?”
杜学士?秦烽心中一动。长安城姓杜、有如此气度、能让崔府管家忌惮的学士…莫非是那位以耿直清廉着称、出身京兆杜氏旁支的翰林学士杜预?
杜预并未理会崔福,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秦烽身上,又扫过张猛等人身后,那敞开的工坊大门内——巨大的石碾、蒸腾的浆池、挂满竹帘的晾纸架…还有散落在地上、那些被秦烽捏皱的、品质上乘的竹纸。
他的目光在那些竹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和…灼热!他弯腰,极其自然地拾起一张被踩了半个脚印的竹纸,指尖细细摩挲着纸面,感受着那坚韧的质地和均匀的纹理。
“好纸!”杜预的声音带着由衷的赞叹,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秦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金玉掷地,响彻在剑拔弩张的街道上空:
“此纸虽糙,然筋骨已具!价廉而物美,开千古未有之先河!此乃寒门士子之曙光,知识下移之基石!岂容奸佞以‘剽窃’之名,行打压灭绝之事?!”他猛地转向脸色铁青的崔福,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凛然正气: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此‘澄心堂’,我杜预护定了!明日朝会,本官倒要问问满朝诸公,这‘偷盗秘技’的罪名,可能安在这利国利民、泽被苍生的‘竹纸’之上?这长安城,还是不是朗朗乾坤?!”
杜预!这位清流领袖、寒门士子的标杆,竟在此时,以如此决绝的姿态,站到了澄心堂的前面!如同在汹涌的暗流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崔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杜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杜预的身份、声望,尤其是他那份在士林和寒门中巨大的影响力,让崔家也不敢轻易撕破脸皮!
秦烽看着挡在身前的杜预那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杜预的援手,是出于公义?还是…另有所图?但无论如何,这及时的援手,为澄心堂,为竹纸,为墨衡,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崔福怨毒的目光在杜预和秦烽脸上剐过,最终狠狠一跺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豪奴,狼狈退去。
澄心堂门前,暂时恢复了平静。杜预转过身,对秦烽深深一揖:“秦驸马,竹纸之功,利在千秋。杜某不才,愿助驸马,将此‘澄心’之德,广布天下!”
秦烽郑重还礼:“谢杜学士仗义执言!”
杜预点点头,目光再次投向工坊深处,带着一丝探究:“不知杜某可否入内一观?这化竹为纸的‘澄心’妙法?”
秦烽心中微动,侧身让开:“学士请。”
杜预带着书童,在秦烽的陪同下,步入喧闹而充满生机的工坊。墨衡依旧沉浸在浆池旁,对刚才门外的风波似乎毫无所觉,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新一批纸浆的配比。
没有人注意到,在街对面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一扇虚掩的窗户后。崔府管家崔福并未真正离开,他正透过窗缝,用阴冷如毒蛇的目光,死死盯着澄心堂工坊内,那正在向杜预讲解着竹片沤制、石碾打浆过程的墨衡身影。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残忍而贪婪的狞笑,对着身旁一个黑影低声吩咐:
“看清楚了吗?那个疯子…就是关键。找机会…‘请’他回府。老爷要活的…他脑子里的东西,比那破纸坊值钱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