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
这三个字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李昭宁的心脏!她猛地转头看向高力士手中那块带着青黑色污血的血痂,珠帘后的眼眸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龙涎香,皇家御用,价比黄金!此物多为天子赏赐近臣,或后宫嫔妃所用。秦烽体内逼出的毒血中,怎会有此物?!
“你确定?”李昭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力士浑浊的老眼闪烁着精光,枯瘦的手指将那血痂捏得更紧了些:“老奴侍奉圣人三十余载,龙涎之气,绝无错认!这血痂中的龙涎香,虽被硫磺和毒腥掩盖,但那股独特的海腥与甘甜交织的气息,老奴……死也不会认错!”
李昭宁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指甲刺破皮肤带来的锐痛,此刻却成了压制内心惊涛骇浪的唯一支点。龙涎香……皇室……这剧毒“石髓销魂烟”背后,竟真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父皇?不可能!父皇若要秦烽死,一道明旨足矣,何须如此大费周章!那么……是东宫?是杨氏?还是……潜藏在更深处的、连父皇都未必知晓的黑暗力量?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秦烽。太医们正在为他包扎手臂上那破裂的毒痕伤口,小心翼翼地将一种散发着浓烈药香的青黑色膏药涂抹在伤口周围。秦烽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已不再如之前那般灰败死寂,多了几分活气。手臂上那原本深如墨汁的毒痕,在硫泉“逼毒”之后,颜色确实变淡了不少,搏动的幅度也明显减弱。这证明硫磺疗法确实有效,但……也仅仅是将毒势暂时压制,远未到根除的地步。
“殿下,”高力士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在李昭宁耳边幽幽响起,“老奴斗胆,驸马爷所中之毒,恐怕……非突厥国师骨咄禄一人所为。此毒炼制之法,所需材料珍稀,工序繁复,非深谙皇家秘术者不可得!老奴怀疑……”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浑浊老眼中闪烁的寒光,已经将未尽之意表达得淋漓尽致——这毒,极可能是内外勾结的产物!骨咄禄不过是执行者,真正的毒源,恐怕深藏在长安城最核心的权力旋涡之中!
李昭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惊骇与愤怒。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的华清宫,看似远离长安风暴中心,实则仍处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之下。一步走错,不仅她和秦烽会万劫不复,连带着墨衡、高力士,乃至所有知晓内情的人,都将被那无形的黑暗巨口吞噬殆尽!
“此事,绝密。”李昭宁的声音冷得如同终南山巅的冰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那块血痂,立刻焚毁。所有接触过驸马伤口的人,包括太医,全部禁足华清宫,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违者……斩!”
高力士躬身领命,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晋阳公主,在如此惊变之下,依旧能保持冷静决断,不愧是圣人最宠爱的女儿。他迅速转身,去执行李昭宁的命令。
殿内很快被清理干净,只剩下李昭宁和昏迷中的秦烽。硫磺温泉的气息依旧浓烈,混合着药香,形成一种奇特而刺鼻的味道。李昭宁缓缓走到榻边,低头凝视着秦烽那张苍白却不再死气沉沉的脸。他的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锁,仿佛在经历着某种无法挣脱的梦魇。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处,隐隐有青黑色的血丝渗出,在洁白的纱布上勾勒出诡异的纹路。
李昭宁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的青痕虽然比秦烽的淡许多,但同样在无声地搏动着,带着一种阴冷的刺痛。她与秦烽,如今已是真正的同病相怜,被同一种来自权力旋涡最深处的剧毒所侵蚀,也被同一种无形的命运之线所捆绑。
“秦烽……”李昭宁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珠帘后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罕见的脆弱和迷茫,“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这毒……这龙涎香……还有那‘林阁’印……你究竟……卷入了怎样的漩涡?”
自然,无人应答。只有温泉水从殿外泉眼中汩汩涌出的声音,如同某种神秘的絮语,回荡在空旷的殿宇之中。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李昭宁迅速收敛情绪,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一名身着宫女服饰、却气质沉凝如水的年轻女子快步走入,正是李昭宁最信任的贴身女官青鸾。
“殿下,”青鸾行礼后,声音压得极低,“长安城有密信传来,是关于……驸马府的。”
李昭宁的背脊瞬间绷直:“说。”
“福伯……还活着。”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那日东宫金吾卫强闯府邸,福伯为护驸马书房,身中三刀,其中一刀贯穿肺腑,伤势极重。但高公公留在府中的心腹内侍拼死将他藏入地窖,又连夜秘密送至城外一处隐蔽医馆。如今虽仍昏迷不醒,但医者言,性命应是无碍了。”
李昭宁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些许。福伯未死,这是这场血腥风暴中难得的好消息。那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或许掌握着某些连秦烽自己都未必知晓的关键线索。
“还有一事,”青鸾继续道,声音更加低沉,“就在东宫金吾卫强闯驸马府的同一时刻,有另一队人马,打着右相李林甫的旗号,突袭了西市一处不起眼的胡商货栈。据线人所报,那货栈表面贩卖香料,实则是突厥使团暗中经营的据点!更诡异的是,那队人马在货栈地下密室中,搜出了……搜出了……”
“搜出了什么?”李昭宁的声音陡然锐利。
青鸾深吸一口气:“搜出了整整一箱‘石髓销魂烟’的原料!以及……几份盖着‘林阁’印的密函抄本!内容与劣纸案有关!带队之人当场将货栈所有人灭口,连那箱原料也付之一炬!但有一名胡商侥幸逃脱,现已被我们的人秘密控制。他供认,那货栈的真正主人,正是……突厥国师骨咄禄!”
李昭宁的瞳孔骤然收缩!骨咄禄的据点!‘石髓销魂烟’的原料!还有‘林阁’印密函!这一切,与秦烽体内逼出的、带着龙涎香气息的毒血,形成了怎样可怕的闭环?!右相李林甫的人马,为何会在同一时刻突袭骨咄禄的据点?是巧合?还是……灭口?!
“那名胡商还说了什么?”李昭宁追问道,声音紧绷如弓弦。
青鸾犹豫了一瞬,声音压得更低:“那胡商说,骨咄禄在逃离货栈前,曾对着手下咆哮,说什么‘硫铁已足,只差最后一步’、‘骊山石髓,将成惊世杀器’、‘秦烽必死,公主亦难逃’之类的话。还有……”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胡商说,骨咄禄在提到‘林阁’印时,曾用一种极其古怪、绝非突厥语的语言,念了一串像是咒语般的话。我们的通译听不懂,但那胡商因为常年往来西域,隐约辨认出……那似乎是某种极其古老的……波斯秘教祷词!”
波斯秘教?!李昭宁的心猛地一沉!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骨咄禄背后,恐怕不仅仅有突厥势力,还牵扯到更加神秘、更加危险的域外秘教!而那“硫铁已足”、“骊山石髓”……不正是指向秦烽曾经探查过的、骊山北麓黑石峪的硫铁矿吗?!骨咄禄究竟想用那些矿石制造什么“惊世杀器”?为何他如此笃定秦烽“必死”,甚至……连她也“难逃”?
“那名胡商现在何处?”李昭宁迅速问道。
“就在华清宫外密林中,由我们最精锐的暗卫看守。”青鸾答道,“此人知晓太多,一旦走漏风声,必遭灭口。”
李昭宁微微颔首:“带他来见我。秘密地。”
青鸾领命而去。殿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秦烽微弱的呼吸声和李昭宁自己的心跳。她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窗外,华清宫的灯火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寂。远处,骊山主峰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夜色中投下森然的阴影。
硫铁……石髓……惊世杀器……
这一切的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她隐约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阴谋的边缘,而那阴谋的核心,或许就藏在骊山深处的某个矿洞中,藏在骨咄禄那疯狂的波斯秘教祷词里,藏在秦烽体内那带着龙涎香气息的剧毒中!
“殿下。”高力士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李昭宁转身,只见高力士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鎏金小盒,盒盖上雕刻着繁复的蟠龙纹饰。
“这是……”李昭宁微微蹙眉。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盒内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通体漆黑、形制古朴的丹药。丹药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如同人体的血脉经络,在烛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此乃‘九转还魂丹’,”高力士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是当年药王孙思邈亲炼,仅存三枚。一枚太宗赐予魏征延寿,一枚高宗赐予武后安胎,这最后一枚……圣人赐予老奴,言‘生死关头,可救一命’。如今驸马命悬一线,老奴斗胆,献出此丹,或可……暂压毒性,争取时间。”
李昭宁怔住了。她自然知道“九转还魂丹”的珍贵,那是真正能起死回生的神药!高力士竟愿将此物献出,救秦烽一命?
“高力士,”李昭宁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一丝动容,“你……”
高力士深深躬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殿下明鉴。驸马爷所中之毒,牵连甚广。他若死,许多秘密……将永埋黄土。老奴……不忍见。”
李昭宁深深看了高力士一眼,不再多言,接过鎏金小盒,亲自走到秦烽榻前。她轻轻托起秦烽的头,将那枚珍贵的丹药放入他口中,又用温水小心送服。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奇异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连殿内浓烈的硫磺气息都被暂时掩盖。
几乎就在丹药入腹的瞬间,秦烽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突然变得明显起来!他的眉头微微舒展,脸上灰败的死气也褪去了几分。更令人惊异的是,他手臂上那青黑色的毒痕,搏动的频率明显减缓,颜色也似乎淡了一分!
“有效!”高力士低呼一声,眼中闪过惊喜。
李昭宁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这“九转还魂丹”果然名不虚传,至少暂时稳住了秦烽的生机。但她也清楚,这不过是争取时间,绝非根治之法。要彻底解毒,必须找到毒源,找到骨咄禄,找到那隐藏在“龙涎香”背后的黑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青鸾去而复返,脸色却异常难看:“殿下!不好了!那名胡商……死了!”
“什么?!”李昭宁和高力士同时变色。
“我们的人刚刚发现,他在被押来华清宫的路上,突然……七窍流血而亡!”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医者查验后说,是……是某种潜伏的剧毒突然发作!那毒……那毒的症状,与驸马爷所中之‘石髓销魂烟’,极其相似!”
又一个灭口!李昭宁的心沉到了谷底。对方的手段,比她想象的还要狠辣、还要迅捷!这华清宫内,恐怕也早已被无数双眼睛盯上!
“尸体呢?”高力士厉声问道。
“已秘密运至偏殿,由我们的人严加看守。”青鸾答道。
李昭宁与高力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照不宣——那胡商的尸体,或许是他们此刻唯一的线索了!若能从他体内提取出同样的毒血,与秦烽的毒血对比,或许能找到更多蛛丝马迹!
“带我去看。”李昭宁冷声道,转身欲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呃……啊……”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呻吟,突然从榻上传来!
李昭宁猛地转身,珠帘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剧烈晃动!只见秦烽的眼皮正在轻微颤抖,似乎正挣扎着要从深沉的昏迷中醒来!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李昭宁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俯身贴近秦烽的唇边。那微弱到几乎消散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硫……铁……火……药……骊……山……地……宫……小……心……皇……皇……”
最后一个字,终究未能完整吐出。秦烽的头一歪,再次陷入昏迷。但这一次,他的呼吸明显比之前平稳了许多,脸色也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李昭宁缓缓直起身,珠帘后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秦烽昏迷中的呓语,破碎却信息量巨大!硫铁、火药、骊山地宫……还有那个未能说完的“皇”字!是指父皇?皇宫?还是……某种更可怕的指向?!
“高力士,”李昭宁的声音冷得如同极地寒冰,“骊山……可有地宫?”
高力士浑浊的老眼剧烈闪烁了一下,枯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点头,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有。骊山地宫,乃太宗年间秘密开凿,连通华清宫与黑石峪硫铁矿脉。内藏……前朝秘术与禁忌之物。入口……就在这飞霜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