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突厥国师那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厉啸,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麟德殿死寂的空气!“天降灾星!祸乱大唐的妖魔!”字字如雷,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摇曳!他那枯枝般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怨毒,死死锁定沙盘前的秦烽。
死寂!随即是轰然爆发的巨大骚动!
“妖人!”
“沙盘施法?引动刀兵?”
“难怪凉州坐视不理!定是妖术惑了军心!”
李林甫一党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瞬间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攻讦机会,声浪汹涌!无数道或惊恐、或憎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支淬毒的箭矢,齐齐射向秦烽!
“拿下妖人!”有激进的官员失态高呼!
殿内羽林卫的手已按上刀柄,目光征询地望向御座方向。李林甫端坐如山,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嘴角抿成一条残酷的直线,并未出言阻止这汹涌的杀机!他要的,就是秦烽在混乱中被彻底撕碎!
“一派胡言!”寿王李瑁猛地站起,脸色铁青,声音却淹没在鼎沸的喧嚣中。杨国忠缩着脖子,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盘算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群情汹涌欲将秦烽吞噬的瞬间!
“肃静——!”
一声清叱,如同冰裂玉碎,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仪,瞬间压倒了所有嘈杂!
晋阳公主李昭宁缓缓起身。月白色的箭袖胡服衬得她身姿如松,清冷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冰封般的镇定。她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鼓噪的官员,最后落在那枯瘦的突厥国师身上:“国师远来是客,大唐以礼相待。然,无端构陷,妖言惑众,视我大唐律法为何物?视我父皇天威为何物?!”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凛然的杀气!
那突厥国师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枯瘦的脸上肌肉抽动,似乎没料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公主竟有如此锋芒。他张了张嘴,还想辩驳。
李昭宁却不给他机会,目光转向地上那瑟瑟发抖的突厥信使,声音陡然转厉:“至于你!突厥信使!口口声声凉州都督府按兵不动,坐视牙帐被袭!可有凭据?空口白牙,便敢污蔑边镇大将,离间天朝与藩属?!谁给你的胆子?!”
信使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殿下!殿下明鉴!小的…小的只是传递可汗急报!牙帐被袭是真!凉州…凉州按兵不动…是…是沿途逃回的牧民亲眼所见啊!”
“亲眼所见?”秦烽冰冷的声音突然插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冰水!他无视四周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恶毒目光,一步踏出,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那信使,“从漠北牙帐至长安,万里之遥!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至少也需十日!你突厥牧民,如何能在吐蕃铁骑破牙帐之后,又‘亲眼’看到凉州按兵不动,再千里迢迢将消息送到你口中,最后让你这位‘信使’赶在吐蕃大军破牙帐的‘同时’,抵达长安,恰好打断这场推演?!”他的语速极快,逻辑如同冰冷的绞索,一环扣一环,“除非,你出发之时,牙帐尚未被破!这所谓‘亲眼所见’,根本就是有人提前告知你的谎言!目的,就是搅乱朝堂,为某些人遮掩凉州军情传递断绝的真相!”
如同惊雷炸响!
秦烽的推理抽丝剥茧,直指核心!殿内瞬间再次陷入死寂!连李林甫眼中都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这“匠奴”的思维,竟如此敏锐毒辣!
那突厥信使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下意识地看向突厥使团中一个穿着华贵裘袍、佩戴狼头金饰的魁梧身影——突厥副使阿史那啜!
“还有!”秦烽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向那位枯瘦的突厥国师,“你说我沙盘施法,引动刀兵?好!那我问你!”他猛地指向沙盘上那处预设的河谷伏击战场,“此地距凉州不过三百里!凉州都督府若有警讯发出,快马传驿,一日可抵陇右!为何军情断绝?为何坐视牙帐被袭的‘消息’能比凉州军报更快传到长安?!”他踏前一步,气势逼人,“阻隔军情传递,才是真正的祸国之源!而能精准掐断这条脉络的,非熟悉我大唐军驿内情、手握重权者不可为!国师不去揪那真正的祸首,却在此污我施法?莫非…你突厥与那幕后黑手,早有勾结?!”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那突厥国师枯槁的脸皮剧烈抽搐,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骇!他擅长装神弄鬼、煽动人心,何曾见过如此犀利的逻辑攻讦和反咬一口!秦烽不仅洗刷了“施法”的污名,更将祸水精准地引向了“勾结外敌、阻断军情”这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上!
“你…你血口喷人!”国师尖声嘶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血口喷人?”秦烽冷笑,猛地转身,面向御座方向,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金铁交鸣,“陛下!草民请旨!即刻查验凉州至长安沿途所有军驿!尤其是石堡城至乌鞘岭一线鸽房!若有信鸽异常死亡,或鸽奴被收买、被灭口之迹!则阻断军情、构陷边将、勾结外敌之罪,昭然若揭!届时,谁是妖人,谁是国贼,自有分晓!”
静!死一般的寂静!
秦烽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查验鸽房!这是直指传递系统的核心!李林甫的脸色终于变了,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后的党羽更是面无人色!凉州军情传递系统,正是他势力渗透的重要环节!
“秦校尉所言,不无道理。”李昭宁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公允”,“军情传递,关乎社稷安危。此事,确需彻查。”她目光转向御座,“父皇,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应对吐蕃犯境。至于秦校尉是否‘妖人’…”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何不让事实说话?听闻突厥副使阿史那啜,乃草原有名的神射手,随身携带象征突厥王庭的狼头金纛(dào,大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突厥使团中那位魁梧的副使阿史那啜身上。他脸色阴沉,手按在腰间弯刀上,眼神凶狠如狼。
“我大唐亦有强弩。”李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转向秦烽,“秦校尉,你可敢与阿史那副使一较高下?以百步外箭垛为的,三箭定胜负。若你能胜,自证非妖,且我大唐天威,不容轻辱!若败…”她顿了顿,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这提议,瞬间将个人生死与国家荣辱捆绑在了一起!更将秦烽逼到了毫无退路的悬崖边!
李林甫眉头紧锁,想反对,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寿王李瑁则露出思索之色。突厥国师和阿史那啜交换了一个眼神,阿史那啜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与残忍,他猛地踏前一步,右手抚胸,用生硬的唐语吼道:“阿史那啜,愿为可汗尊严一战!若败,自断一臂!若胜,大唐需立刻发兵,助我漠北!”
“准。”御座珠帘后,李隆基威严的声音终于传来,一锤定音。
麟德殿外宽阔的广场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昼。一座蒙着红绸的箭垛被迅速安置在百步之外(约150米)。羽林卫肃立四周,气氛肃杀凝重。朝臣、使节簇拥在殿前高阶之上,目光灼灼。
阿史那啜率先出列。他解下腰间巨大的狼头金纛——那并非真正的军旗,而是一面尺许见方、以精金打造狼头徽记的沉重盾牌!他竟要以这象征突厥王庭威严的金徽为靶!
“以此徽为的!”阿史那啜声如洪钟,带着草原勇士的狂傲,“一箭射落,便算你胜!”他亲自将金徽盾牌牢牢钉在箭垛中央的红绸之上!金狼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獠牙狰狞。
侍卫奉上两张弓。一张是阿史那啜惯用的突厥角弓,弓身巨大,布满牛筋缠绕的纹路,张力惊人。另一张则是大唐制式的精良角弓,虽也强劲,但比起突厥角弓,气势上似乎弱了一筹。
阿史那啜看也不看唐弓,一把抓起自己那张巨大的突厥角弓,试了试弓弦,发出沉闷的嗡鸣。他抽出一支特制的狼牙重箭,箭簇森然。屏息,凝神,开弓如满月!巨大的角弓在他强健的臂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嘣——!”
弓弦如霹雳炸响!
狼牙重箭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乌光,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夺!!!”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重箭狠狠钉在金徽盾牌正中央!精金打造的狼头眉心处,赫然出现一个深深的凹坑,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箭垛都猛烈晃动!金徽虽未脱落,但箭簇深陷,狼头已现裂痕!
“好!”突厥使团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阿史那啜傲然收弓,睥睨四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秦烽。百步射盾,已属神射。那金徽沉重坚固,嵌入箭垛极深,想要一箭射落,难如登天!更别提他手中只是一张普通的唐弓。
秦烽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他并未去拿那张唐弓,目光却扫过羽林卫的队列。当看到一名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羽林卫军官时,他停下脚步,指向那人腰间悬挂的一张造型奇特、通体黝黑、弓臂异常粗壮的反曲大弩。
“此弩,借我一用。”
那军官愣了一下,看向高力士。高力士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微微颔首。军官解下那张沉重的擘张弩(需用腰腿力量辅助上弦的强弩)和配套的三支精钢破甲锥箭,递给秦烽。
秦烽入手一掂,分量极沉。他熟练地检查弩机、望山(瞄准具),将一支冰冷的破甲锥箭压入箭槽。随即,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并未用腰力上弦,而是单膝跪地,以左脚蹬住弩臂前端的蹬环,右手抓住弩弦,腰背、手臂、腿部力量瞬间协调爆发!
“咯吱——吱呀——”
粗粝的、令人牙酸的绞弦声响起!
那张需要壮汉借助腰力才能勉强张开的擘张弩,竟被他以如此蛮横的姿态,硬生生用手臂和全身的协调力拉开了!弓弦被拉至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殿前高台上,那位枯瘦的突厥国师,在秦烽爆发出这非人力量、拉开擘张弩的瞬间,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而当秦烽端起巨弩,身体微微侧倾,左臂前伸稳固弩身,右肩紧贴弩托,脸颊贴近弩臂,形成极其稳定三角支撑的瞄准姿态时——国师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
这个姿态!这个如同与武器融为一体的稳定三角支撑射击法!还有刚才沙盘推演时那几个迅捷的手势…这些…这些根本不是中原的技艺!甚至不是他所知的任何一国的技艺!一个尘封在古老羊皮卷中的禁忌名词,带着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沙姆巴拉的天降者!(Shambhala)
秦烽屏住呼吸。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远去。眼中只有百步之外,火光映照下那枚深陷箭垛、獠牙狰狞的金色狼头。夜风细微的流向、火把光影的晃动、弩身细微的震颤…所有变量在脑海中飞速计算、修正。他食指的指尖,感受着冰冷的悬刀(扳机),力量在肌肉中无声地积蓄、凝聚。
就是此刻!
“嘣——!!!”
一声远比阿史那啜射箭时更加沉闷、更加震撼人心的巨响!如同沉睡的巨兽发出了咆哮!
精钢破甲锥箭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没有凄厉的尖啸,只有一种低沉、致命、穿透一切的嗡鸣!箭矢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残影!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爆裂声轰然炸响!
并非箭矢钉入盾牌的闷响,而是如同重锤砸碎了琉璃!
百步之外,那面深嵌箭垛、坚固无比的金狼徽盾牌,在破甲锥箭恐怖的动能和精钢箭簇下,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轰然爆裂!无数金色的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在火光映照下四散飞溅!象征着突厥王庭威严的狰狞狼头,瞬间化为齑粉!只剩下光秃秃的箭杆,兀自深深钉在箭垛中央的红绸上,尾羽剧烈颤抖!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广场!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金屑和光秃秃的箭杆!阿史那啜脸上的狂傲彻底僵死,化为一片死灰!突厥使团个个面无人色,如同被抽走了脊梁!
高台之上,突厥国师枯槁的身体剧烈摇晃,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秦烽收弩时那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多余动作的姿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而不自知,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沙姆巴拉!他一定来自沙姆巴拉!那禁忌的力量…必须得到!”
“好!!!”寿王李瑁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击掌高呼!随即,震天的喝彩声如同海啸般从大唐官员和羽林卫中爆发出来!声浪直冲云霄!
李昭宁站在高阶之上,清冷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那双注视着秦烽的眼眸深处,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涌。她缓缓抬起手,压下沸腾的声浪,清冷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胜负已分!天威煌煌,岂容轻慢?阿史那副使,你可服气?”
阿史那啜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单膝跪地,右手抚胸,垂下高傲的头颅。
李昭宁的目光转向秦烽,那目光复杂难明,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棋手看到关键棋子发挥出超乎预期威力的灼热。她红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秦烽耳中:
“秦烽听旨。擢,驸马都尉。即日开府。”
没有询问,没有商讨,只有不容置疑的宣告。
秦烽心头一震!驸马都尉!这个名分,如同一个更加华丽、却也更加凶险的囚笼!他下意识地看向李昭宁。
李昭宁的目光与他短暂相接,冰封的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警告,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契约意味。她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耳语的冰冷声音道:
“本宫要的,是能劈开这铁幕的刀。你要的,是活命和…你想做之事。从今往后,人前夫妻,人后…互不干涉。”
互不干涉?秦烽看着眼前这位心思莫测、深藏袖箭的公主,心中警铃大作。这冰冷的契约背后,是更深的旋涡,还是…一线生机?
他尚未回应,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高阶之下,突厥使团中,那位枯瘦的国师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阴影深处。他并未看秦烽,而是死死盯着一名侍立在李林甫身后、毫不起眼的低阶文吏!那文吏似乎感受到了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飞快地垂下头。国师枯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怨毒而贪婪的狞笑,无声地蠕动嘴唇,看口型分明是:“鸽奴…找到你了…‘惊雷’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