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看着他那副呆样,觉得有些好笑,便多解释了一句:“宗门世家,招收门徒弟子,不也常用符水治病作为借口,你大可随意画几张最简单的清心符,扔进大锅里煮。”
“锅里除了水和草药,再放些米,熬成稀粥,对外便宣称,此乃你天师门为招收弟子,传播名声,亲赐的祛病灵符水,专治瘟疫,流民得了病,来求一碗符水喝,合情合理,官府要查,总不能坐视瘟疫疾病蔓延,禁止宗门施符水吧?”
一番话,如同大旱降甘霖,让张丰瞬间清醒!
对啊!
不让施粥,可没说不让施符水!
这符水,名义上是符水,实际上就是粥!
天师门本就是道术旁支,画符念咒本就是看家本领。
以往画符,那是为了降妖除魔,或是为门中弟子凝神静气,何曾想过,这小小的符纸,竟能成为万千流民的救命稻草?
之前他有心救民却有力无处使,现在茅塞顿开。
用符水作为借口,既能绕开官府的禁令,又能给流民活命的希望,还能借天师之名安抚人心,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妙计!
“高!实在是高!”张丰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风凌,眼神里已经不是感激,而是近乎狂热的崇拜,“公子大才!一言惊醒梦中人!请受张丰一拜!”
他说着,便要再次跪下。
风凌这次没有扶他,受了他这一拜。
“去吧。”风凌挥了挥手。
张丰激动得无以复加,对风凌行了大礼后,便带着弟子们匆匆离去,脚步生风,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风凌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转身,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一夜过去,隐藏的夜魔没有轻举妄动,山南县城外警戒的魔犬也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山南县城门外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口巨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锅下烈火熊熊。
张丰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的道袍,手持一柄桃木剑,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他身边的弟子们则将一袋袋米粮倒入锅中,又添上昨日风凌买下的药材,最后,张丰将一张画着朱砂符文的黄纸点燃,投入锅中。
“天师门奉天法道,怜悯众生!今见此地瘟疫横行,特开炉炼制祛病灵符水,普济世人!凡饮此符水者,可驱邪避病,强身健体!不取分文,只结善缘!”
张丰的声音不算洪亮,但其中蕴含真诚。
起初,流民们还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中满是怀疑。
他们被骗过太多次,早已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但当那混合着米香和药香的热气飘散开来。
当第一个饿得快要昏厥的少年颤抖着接过一碗温热的符水,狼吞虎咽地喝下肚时,那股暖流,不仅暖了他的胃,也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焰。
一个,两个,三个……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原本死气沉沉的城外,第一次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官府也察觉到异样,县丞亲自带人前来查探,张丰以符水为名并不违反规定,加之花了许多银钱打点,果然官府也没有再为难,算是默认了。
半天下来,张丰和他的弟子们忙得满头大汗,但每个人都毫无怨言。
他们看着那些喝下热粥后,脸上重新泛起血色的流民和那些母亲抱着孩子,对他们千恩万谢的场景,只觉得此生所学,从未像今天这般有意义。
风凌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神识散开,能隐约地感觉到,那几道混迹在人群中,以绝望为食的夜魔气息,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生机,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它们蛰伏了起来,显然也是察觉到了风凌的存在,不过风凌根本不着急,夜魔被困在流民之间用各种气息遮掩魔气只能当做权宜之计,早晚会被魔犬找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从城内冲了出来,打断了这片难得的祥和。
数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哥,骑着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带着一群龇牙咧嘴的猎犬,呼啸而来。
他们对城门口排队的流民视若无睹,流民在他们眼中跟路边的石块草芥没有区别,一行人纵马直冲,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滚开!都滚开!别挡了本公子的路!”
为首的公子哥一脸倨傲,挥舞着马鞭,蛮横地抽打在挡路的流民身上。
“砰!”
一个盛着符水的破碗被马蹄踏碎,滚烫的米粥洒了一地。
那流民刚想去捧起地上的米粥,就被一鞭子抽在背上,疼得蜷缩在地,却连一声惨叫都不敢发出。
“一群贱民,死了也是活该!”
公子哥们哄堂大笑,言语中充满了刻薄与不屑。
他们甚至不需要出示任何令牌,城门的守卫便谄媚地打开一道缝隙,让他们自由进出。
自始至终,他们甚至没有正眼看过那些被他们冲撞辱骂的流民一眼。
就在他们即将离去之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哪来的混账,敢挡本公子的路!”为首的公子哥勒马叫骂,扬起鞭子就对面前的身影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鞭子被风凌微微抬手牢牢抓住。
那公子哥用力抽了两下,无法抽脱,继续叫骂,“贱民,贱种,再不放开,本公子宰了你,碾死你们这帮比家畜还低贱的东西,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大胆,还不快放开!”
“竟敢冒犯王公子,看你几条命够活!”
身后众公子哥也纷纷喝骂。
四周流民看到这一幕有些恐惧畏缩。
张丰等人看到,手上施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有些紧张的看着,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张丰会毫不犹豫出手帮风凌。
弟子们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师父!这……这还有没有王法了!”一个年轻弟子愤愤不平。
另一个弟子摇了摇头:“他们是城中贺家、王家的公子,世代簪缨,我们……惹不起,有些人生来就比他人高贵。”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张丰也是沉默,久久无言,没有反驳。
他们可以救济流民,可以用巧计绕开官府的禁令,但却无法改变这个根深蒂固的现实。
有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可以肆意践踏底层的尊严与生命。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个平淡的声音,突然响起,原本流民因为受惊瑟缩,有些嘈杂的城门外随着这句话出来,顿时一片寂静。
张丰听到这话也是猛地一震,抬眼望去,正看到风凌独立于官道之上,面前是十数名骑着高头大马手举马鞭面目狰狞的世家子弟。
风凌身边空无一人,却好似有万丈金光洒在他身上,这一刻,他在发光,好像……一个太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话一出来,天师门的弟子,城门口上万的流民,守卫城门的兵卒,甚至就连风凌面前的公子哥,全部都愣住了。
是啊,同样是人,我们又凭什么更高贵?我们又凭什么更低贱?
可,千百年来,一向都是如此。
张丰从小在天师门长大,读的是道法自然,修的是清心寡欲。
他一直以为,世间的秩序本该如此,有贵有贱,有高有低。
他能做的,只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行一些善事,求一个心安。
可风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似在他心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微微涟漪。
所有受苦受难的底层人,他们为了能在这样一个世道生存,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世界生来就存在的贵贱价值观,甘心沦为底层,接受宿命的安排。
可是,凭什么?
此处无声胜有声。
张丰看着那些锦衣华袍的公子哥,再看看眼前这些麻木而卑微的流民,脑海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念头。
四周的所有流民和兵卒内心好像燃烧起了莫名的情绪,看向风凌的眼神中充满了热切,看向那些公子哥的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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