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站在河边,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缓缓扩散,心里那个念头越发清晰。他要回去,回到医院,重新进去。不只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找到答案。
回到家后的几天,他一直在调整状态。父母的态度一如既往地温和,却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他们像是在试探一个随时可能崩塌的玻璃人,生怕一句话说错,就会让他再次陷入那种混沌的状态。
第三天早上,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那本从抽屉里翻出来的旧日记。父亲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想说什么?”父亲问。
齐墨低头翻开日记,手指滑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最终停在一页写满疑问的段落上。
“我不知道。”他说,“我到底有没有病。”
父亲没说话,只是接过茶杯放在桌上,然后看着他。
“医生说你好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走出来,站到沙发另一侧,“可你好像……不太高兴?”
齐墨抬起头,看着母亲略带担忧的眼神,喉咙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我不是不高兴。”他说,“我只是……不确定。”
“什么意思?”母亲皱眉。
“他们检查了所有项目,脑电图、血检、心理评估……都正常。”齐墨声音低沉,“可我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仪器能测出来的。”
父亲叹了口气,“你是觉得,医生判断错了?”
“不是。”齐墨摇头,“我是觉得,也许我比他们更了解我自己。”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母亲坐到他另一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那你现在……觉得自己怎么样?”她问。
“我不知道啊。”齐墨苦笑,“有时候我觉得我确实好了,能正常吃饭、睡觉、走路、说话。但有时候我又会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就像……像一场梦,我醒来了,却发现这个‘现实’才是假的。”
母亲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父亲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你想怎么办?”父亲问。
“我想再去一次医院。”齐墨说,“不是去看病,是去……确认一些事。”
母亲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播放着一部老电视剧,但没人真的在看。气氛有些沉重,却又带着一种久违的温暖。
“你小时候,其实挺活泼的。”母亲忽然开口,“后来上了初中,就开始变得沉默,经常一个人发呆。”
“我记得。”齐墨低声说。
“有一次你半夜惊醒,说自己梦见被关在一个全是镜子的屋子里,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父亲说,“那次之后,我们就带你去了第一家医院。”
齐墨怔住,那段记忆在他脑海中浮出一角。镜子里的自己,无数个自己,每一个都在重复着他刚刚说过的话,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说的。
“你们一直都知道吗?”他问。
“知道你在变。”母亲轻声说,“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齐墨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指,“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帮自己。”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窗外的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某种遥远的回应。
“要不要找村里懂点医的人聊聊?”母亲忽然提议,“听说王大夫退休前在省里精神科干过几年。”
父亲点头,“可以试试。”
齐墨没有反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他们的焦虑,也是他的焦虑。他们无法判断他是否真的好了,而他自己,也无法判断。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上网查找资料。他在浏览器里输入关键词:**精神疾病痊愈标准、复发征兆、潜伏期表现……**
搜索结果中,一条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一个名为“心界论坛”的社区网站,声称汇聚了大量精神健康领域的专业人士与患者家属,提供交流平台。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击了链接。
页面加载出来,首页是一个简洁的界面,顶部有几排分类标签:“诊断经验分享”、“康复心得”、“药物副作用讨论”、“家属支持区”……
他随便点进一个帖子,标题是:
【我孩子出院三个月了,最近行为有些反常,大家怎么看?】
评论区有很多回复,有人建议继续服药观察,有人提醒注意睡眠质量,还有人贴出了自家孩子的恢复过程。
齐墨看得入神,直到母亲进来问他午饭吃什么。
“随便吧。”他随口应了一声,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对自己状态感到困惑的人。
他决定注册账号,加入这个社区。
他输入用户名时,手指停顿了一下,最终敲下四个字:
**我不知道。**
父亲走进卧室时,齐墨正盯着屏幕发呆。
“找到了吗?”父亲问。
“嗯。”齐墨点头,“有点东西。”
父亲走到他身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眉头微皱。
“这些网上信息……不一定靠谱。”他说。
“我知道。”齐墨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我得先有个方向。”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齐墨合上笔记本电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好了。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停下。
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吃饭了。”
齐墨睁开眼,起身走向餐厅。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油焖茄子和青椒土豆丝的香味依旧熟悉。母亲给他夹菜的动作也没有变。
只是这一次,他终于开口说了句:
“谢谢。”
话音落下,饭桌上的氛围仿佛松动了一些。
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母亲笑了,眼角微微湿润。
齐墨低头吃饭,心里却清楚地知道——
他必须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