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殿内压抑的阴霾。龙椅之上,刚刚经历了玄武门之变、囚禁父皇李渊、踩着兄长李建成与弟弟李元吉尸骨登上帝位不久的李世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紧紧攥着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紧急军报。
一份来自潼关:“幽州罗艺残部约四千骑,由副将苏烈统领,已突破突厥阻截,入潼关与守敌汇合!潼关隋旗复立,守备森严,北门已固!”
另一份来自西线探马:“林天生白衣素槊,扶杨昭灵柩,率十万金鳞卫主力,已出函谷,先锋距长安已不足三百里!沿途郡县,望风而靡!”
“罗艺…竟然死了…” 李世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握军报而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罗艺的幽州突骑之强悍,他是深知的。能让这样一支铁军几乎全军覆没,突厥人显然出了死力。但即便如此,竟然还有数千残兵能突破重围,杀到潼关!这林天生…这寒衣阁…到底给这些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有那苏烈…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此人勇略兼备,绝非易与之辈。
“陛下!” 兵部尚书侯君集出列,他因奇袭洛阳定鼎门失败而急于戴罪立功,语气急促,“林天生挟哀兵之势而来,其锋不可当!然其劳师远征,粮草转运艰难。潼关苏烈残军新附,士气虽盛,实则疲敝不堪。臣以为,当趁其东西两军尚未完全合流,速调关中精锐,先破潼关,斩断林天生的北翼!再以坚城挫其主力锋芒,待其师老兵疲,一战可擒!”
“不可!” 老成持重的长孙无忌立刻反驳,“潼关天险,易守难攻!苏烈虽残,哀兵必胜,且有潼关守军依托,急切难下。若强攻不下,反损我军锐气,更给林天生主力长驱直入之机!臣以为,当收缩兵力,固守长安!凭借高大城墙、充足粮秣、精锐玄甲,与敌周旋!同时,速请突厥颉利可汗加大袭扰力度,断其粮道,乱其后路!待天下勤王兵马汇集,内外夹击,方可制胜!”
殿内众臣争论不休,主战主守,各执一词。
李世民烦躁地挥了挥手,止住了争论。他何尝不知长安是最好的堡垒?但困守孤城,绝非他李世民的性格!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稳固自己因弑兄囚父而摇摇欲坠的威望!潼关…苏烈…或许真是一个突破口?他目光闪烁,最终落在了殿角沉默肃立的一员大将身上——张亮。
张亮,李世民的心腹爱将,玄武门之变的关键执行者之一,以悍勇和忠诚着称,尤其擅长攻坚拔寨。
“张亮!” 李世民沉声道。
“末将在!” 张亮立刻出列,声如洪钟。
“朕予你精兵三万,火器营一部!明日开拔,兵发潼关!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十日之内,给朕拿下潼关,斩下苏烈人头!你可能做到?”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张亮眼中精光爆射,单膝跪地,抱拳怒吼:“末将领命!十日之内,潼关不破,末将提头来见!” 他自信满满,一群残兵败将,就算有潼关天险,在绝对兵力和新式火器的碾压下,也必成齑粉!
“好!” 李世民精神一振,“速去准备!朕在长安,静候爱卿捷报!” 他似乎找到了破局的希望。
然而,无论是自信满满的李世民,还是踌躇满志的张亮,亦或是争论不休的朝臣们,都未曾察觉,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大网,早已随着幽州铁骑的悲鸣和林天生西征的号角,悄然笼罩了整个长安城。这张网,名为“雀网”。而执网之人,此刻正身处长安城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居暗室之中。
长安,西市,胡商酒肆后院暗室。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红绡斜倚在一张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胸腹间缠绕的绷带隐隐透出血迹。然而,她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病弱之态,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与掌控一切的从容。一盏孤灯映照着她清瘦却坚毅的侧脸,面前一张巨大的长安城坊市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无数细小的符号。
一名风尘仆仆、作行商打扮的朱雀部精锐正单膝跪地,低声汇报:“…张亮已领兵三万,配属火器营一部,明日辰时开拔,目标潼关。李世民对其寄予厚望,今夜在宫中西苑设小宴为其饯行,参与宴饮者皆为心腹近臣及部分火器营将领。”
红绡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软榻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她的目光落在坊市图上“永阳坊”的位置,那里是唐军储存火药、火油等危险品的重要库房之一。
“张亮…火器营…饯行宴…” 红绡低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弯刀。“很好。李世民想断我北翼?那我就先断他的爪牙,再搅乱他的巢穴!”
她抬起头,看向“灰雀”,声音清晰而果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启动‘百雀移形阵’。目标一:永阳坊火药库;目标二:西苑饯行宴;目标三:太极宫北门秘道钥匙。代号:缚龙!”
“遵命!” “灰雀”眼中闪过兴奋与决然,迅速消失在暗影之中。
第一幕:火焚永阳
时间:张亮出征前夜,亥时三刻
永阳坊,唐军火药库重地。外围戒备森严,巡逻队往来不绝。然而,在坊墙一角,一处看似普通、专为军营供应灯油、炭火的“王记杂货铺”后院,此刻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几名身着油腻短褂、如同普通力夫的朱雀死士,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几桶特制的“猛火油”装入一辆运送空炭篓的牛车夹层。为首的死士头目仔细检查着引信装置——一个伪装成炭块的延时火折子。
“记清楚,” 头目声音压得极低,“库房东墙第三通风口,守卫换岗间隙只有十息!引信设一刻钟!点火后立刻从秘道撤入西市下水渠!‘水雀’在那里等你们!”
“明白!” 几名“油雀”用力点头,眼神决绝。
牛车吱呀呀地驶出杂货铺后门,混入宵禁前最后一批运送物资的车队。凭借伪造得近乎完美的通行令牌和早已买通的坊门小吏,牛车顺利进入永阳坊,并靠近了火药库外围。当巡逻队刚刚走过东墙角,换岗士兵尚未就位的短短十息空档!一名“油雀”如同狸猫般窜出,将伪装成炭块的延时火折子,精准地塞进了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
牛车毫不停留,继续前行,仿佛只是路过。一刻钟后…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瞬间撕裂了长安城的夜空!永阳坊方向,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腾空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紧接着,是更加密集、更加恐怖的连锁爆炸!
“轰!轰轰轰!!!”
储存的大量火药被引爆,火油库被引燃,整个永阳坊瞬间陷入一片火海!剧烈的冲击波将附近的坊墙都震塌了大片!凄厉的警报声、救火的呼喊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伤者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张亮刚刚披挂整齐,准备参加饯行宴,就被这地动山摇的爆炸惊得冲出府门。看着永阳坊方向那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火器营!他攻城拔寨的最大依仗!还没出征,就被人毁了近半储备!
第二幕:毒宴惊鸿
时间:永阳坊爆炸后约半个时辰,西苑水榭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西苑的饯行宴在一种压抑而诡异的气氛中开始了。李世民强作镇定,勉励诸将。张亮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怒,与众将举杯。席间丝竹悦耳,舞姬曼妙。其中领舞的歌姬,身姿窈窕,面覆轻纱,一袭水绿色长裙,舞姿翩跹若惊鸿,格外引人注目。她便是朱雀部精心培养的王牌暗子之一——柳依依。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张亮因火药库被炸,心中烦闷,连饮数杯。李世民也举杯,准备再次勉励。
就在这时,柳依依的舞步旋至张亮席前。水袖轻扬,如同流云拂过。在众人目光被其曼妙舞姿吸引的瞬间,她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张亮面前那盘他最爱的“金齑玉脍”边缘轻轻一抹!一点细微到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粉末,瞬间融入蘸料之中。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烟火之气。
舞步继续,柳依依如同穿花蝴蝶,飘然旋开。
张亮毫无所觉,夹起一片晶莹的生鱼片,蘸了蘸料,送入口中,还对着李世民的方向举杯示意。
李世民含笑举杯回应。
然而,酒杯尚未碰到嘴唇,异变突生!
“呃…嗬…嗬…” 张亮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丢开酒杯,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球可怕地凸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他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从席位上滚倒在地!
“张将军!”
“有毒!酒菜有毒!”
“护驾!快护驾!”
水榭内瞬间大乱!侍卫蜂拥而入,刀剑出鞘!歌姬舞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四散奔逃!柳依依也混在人群中,满脸“惊恐”,与其他舞女一同被侍卫粗暴地驱赶到角落看管起来。
太医连滚带爬地冲上前,一番探查,面如死灰:“陛下…张将军…所中之毒乃‘鹤顶红’混‘牵机引’…剧毒无比…回天乏术了…” 话音未落,张亮身体猛地一挺,再无声息,双眼圆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不甘。
李世民看着刚刚还豪言壮语、此刻却已变成一具冰冷尸体的心腹爱将,看着席间惊魂未定、人人自危的臣子将领,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他!敌人…就在身边!就在这歌舞升平的宴席之上!这长安…还是他的长安吗?!
“查!给朕彻查!所有接触过酒水食物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李世民的声音因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扭曲。宴席不欢而散,笼罩在巨大的恐怖阴影之中。而柳依依,凭借完美的伪装和“清白”的身份(其掩护身份是清白乐籍,且“未接近”其他有毒嫌疑品),在混乱的盘查中,安然脱身。
第三幕:秘钥易手
时间:毒宴风波后,深夜,太极宫北门
经历了爆炸与毒杀的连番打击,整个太极宫的戒备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级别。宫门紧闭,侍卫如临大敌,巡逻队增加了数倍。
北门,是连接宫城与禁苑的一处相对偏僻但重要的门户,其秘道钥匙由一名资历深厚、看似老实巴交的老宦官王德掌管。王德在宫中服役近四十年,历经两朝,深谙明哲保身之道。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将那把沉重的黄铜秘钥,放入一个特制的锦囊,准备锁入自己卧房床下的暗格。今日的连番剧变,让他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谁?” 王德警惕地问。
“王公公,是咱家,小顺子。”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小宦官声音,“御膳房给您老留了碗安神压惊的参汤,让咱家送来。”
王德松了口气,小顺子是御膳房常给他送东西的小太监,熟面孔。他打开门闩。
门开处,果然是“小顺子”,端着个食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然而,就在王德伸手去接汤碗的刹那,“小顺子”眼中寒光一闪!动作快如闪电!一根浸染了强效迷药的细针,瞬间刺入王德颈侧!
王德连哼都没哼一声,眼前一黑,软软倒下。
“小顺子”迅速闪身入内,反手关门。他动作麻利地搜出王德怀中的锦囊,取出里面的黄铜秘钥。然后,从自己袖中摸出一把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实则内部簧片结构被巧妙破坏的假钥匙,放入锦囊,塞回王德怀中。最后,他将那碗参汤倒掉大半,弄成王德“失手打翻”的假象,将碗放在桌边。
做完这一切,“小顺子”仔细检查了现场,确认无误。他看了一眼昏迷的王德,低声道:“王公公,对不住了。寒衣朱雀,借路一用。” 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的宫巷之中。
当王德在冰冷的地板上悠悠转醒时,只觉头痛欲裂,颈侧刺痛。他看到打翻的汤碗,以为自己惊吓过度晕倒失手。他慌忙摸向怀中,锦囊还在!掏出钥匙仔细看了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他长舒一口气,只道虚惊一场,却不知,真正关乎宫城生死存亡的命脉钥匙,已然易手!
尾声:囚龙惊觉
时间:次日清晨
一夜之间,长安城仿佛换了人间。
永阳坊的废墟仍在冒烟,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全城。
张亮暴毙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和将领中蔓延,人人自危,彼此猜忌。
宫禁森严到了令人窒息的地步,连一只鸟飞过都要被数道目光审视。
李世民独自站在两仪殿高高的露台上,俯瞰着这座他费尽心机、不惜背负弑兄囚父骂名才夺下的帝都。晨曦微露,本应充满希望,但他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巨大的、无形的、令人绝望的囚笼!
火药库被精准爆破…心腹爱将于戒备森严的御宴中毒毙…宫城秘钥可能已被调换…
敌人如同幽影,无处不在,无所不能!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这长安,不再是他的龙兴之地,而成了埋葬他的巨大坟墓!
“雀网…寒衣阁…红绡…” 李世民喃喃自语,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他引以为傲的玄甲军还在,坚固的长安城墙还在,但信心…已然动摇。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铁笼中的猛兽,纵然爪牙锋利,却不知该扑向何方,因为那致命的锁链,可能就握在任何一个看似卑微的仆役、歌姬、甚至宦官手中!
“传旨!” 李世民猛地转身,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各坊实行连坐!严查一切可疑人等!尤其是歌姬、商贾、宦官!给朕挖!就算把长安城翻过来,也要把朱雀部的耗子给朕挖出来!”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