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或者可以从这里查到那疯婆子的身份。”
史进随口解释了一句,便将那块肚兜连同金锁递给赵玉嬛,抱着她继续前行。
赵玉嬛脸上一红,心中稍安,接过来细细打量。
那半片肚兜是用上等丝绸所做,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小蛇,一双大眼,嘴里叼着一朵花,不见其凶,反显得萌态可掬。
肚兜上穿着一枚制作极为精巧的纯金锁状配饰,约莫指肚大小,镂空雕琢着繁复的狼首图腾,狼眼镶嵌着两粒暗红色的宝石,透着一股妖异的肃杀之气。
锁链是柔韧的金丝编织而成,一端断裂的痕迹崭新,显然是被史进刚才那轮快刀斩断。
无论肚兜和金锁,都显示那女子身份不低。
赵玉嬛一时看不出来什么,肚兜上的小蛇倒是好猜,应该是那女子的生肖,那贱人倒是和自己同岁。
史进脚步不停,快步走进被撞得只剩半个门槛的主屋。
屋内光线昏暗,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血腥味。
他将赵玉嬛轻轻放在一张尚未翻倒的太师椅上。
“药在哪儿?”史进问赵玉嬛。
赵玉嬛指了指屋角一个暗色橱柜。
“左三右七。”
史进走过去按赵玉嬛所说叩击橱柜侧面几处暗点。
沉闷的机括声响起,橱柜内壁弹开一个暗格,里面整齐摆放着一些应急物品:干净衣物、急救伤药(金疮药、绷带)、碎银子,几柄精良的飞刀匕首,甚至还有两个小巧的皮水囊。
史进先抓起一件干净的男式青色外袍,走回赵玉嬛身边。
赵玉嬛此时已缓过些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身上那件破烂又沾满泥泞的纱衣实在无法见人。
“湿衣服先换了吧。”史进将外袍递过去,转身离开回到橱柜那边拣选药物。
背后响起淅淅索索的声音。
史进待声音停止,才转过头,拿着急救物品回来。
赵玉嬛已将宽大的青袍裹在身上,遮住了狼狈。
史进蹲下身,拉过她纤细的脚踝。红肿的勒痕处皮肤破损,渗出淡黄色的组织液和暗红色的血渍。
他又查看手腕,情形相同。
他把自己的那袋烧酒拿出来,用白布洇透。
“忍着点!”
史进说完便快速地清理她破损的伤口。
“嘶!”赵玉嬛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
“哎,你抓我干嘛!”
史进一阵呲牙裂嘴,赵玉嬛十指尖尖,可是留着长指甲的!
赵玉嬛眼泪汪汪地问:“你这酒怎么这么烈!”
她是知道烈酒可以处理伤口的,但史进这酒味道极冲,那些所谓的烈酒在他这酒面前,连孙子都算不上。
“自己酿的。晚点跟你说。”
史进快速地消过毒,随即又从怀里拿出个小瓶,拔去木塞,倒出一些药油涂在她伤口上。
赵玉嬛只感到那药油涂上去,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减轻了很多。
“这个就是你给那小丫头用的药?”
“嗯,这药油涂上去好得快,不留疤,十几天之后包你又是白白嫩嫩的大美女一枚!”
史进得意扬扬地说。
赵玉嬛不禁莞尔,心情好了些。
史进随即又将暗格中取出的小巧的白瓷葫芦打开,瓶塞是银质的。
他拔开塞子,一股辛凉刺鼻却又带着奇异的清新苦味的药气弥漫开来。
单是那药油还不行,这个才是上好的伤药,之前赵玉嬛给他了一点,他分辨了下,里面应该是有消炎药材成分。
他用银塞小心地挑起一星点浅绿色的粘稠膏体。
“忍一下。”史进沉声说,这药就有点刺激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膏涂抹在赵玉嬛手腕脚踝的伤口上。那膏体一接触破溃的皮肤,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如同烧灼般的刺痛!
“唔!”赵玉嬛猛地绷紧了身体,脚趾蜷缩,咬住了下唇才没痛呼出声,冷汗立时从鬓角渗出。
史进的动作极快而轻柔。药膏涂抹完毕,他又取出干净的白色绷带,手法极其娴熟地一圈圈缠裹在伤处,打结固定。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处理完赵玉嬛的伤,史进才快速从暗格里取出一套灰色劲装换上,又捞起一个水囊先让赵玉嬛喝了几口,然后自己也猛灌了几口清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颈侧的齿痕,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带着一丝的烧灼感和微痒。
史进心中又是一阵疯婆子,臭丫头的一顿骂。
咬人都这么毒。
“师姐,我们现在必须立刻转移!回宫还是?”史进看着赵玉嬛,征询她的意见。她是司主,知道安全屋和应急通道。
赵玉嬛已缓过那阵剧痛,裹紧外袍,脸上恢复了几分冷静,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被捆绑羞辱后的余悸。
她摇摇头,目光飞快扫过门外死寂的院落,压低声音:“我这个样子不能回宫!先送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史进追问。他能感觉到事情远超预料。
赵玉嬛撑着扶手站起身,因脚踝疼痛而微微趔趄了一下。史进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城南……积英巷。”赵玉嬛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字,“到了你就知道了。我们从柴房侧门走。”
史进不再多问,他将一个皮水囊和一小包应急的碎银子塞给赵玉嬛,然后蹲下,利落转身:“上来,背你走快些!”
赵玉嬛犹豫了一瞬。她清楚自己脚上有伤行动不便,当务之急是脱离险境。
她轻轻伏上史进宽阔的背脊,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少年温热结实的身体和她紧紧相贴,隔着几层衣物,依然能感觉到他精悍的肌肉线条和自己急促的心跳。
那点羞赧在现实的危急面前已无足轻重。
“小心些。”赵玉嬛只叮嘱了一句,声音低低的。
史进嗯了一声,稳稳背起她,毫不费力。
眼睛余光发现那个金锁和肚兜还在一旁,随手拿起揣进口袋。
赵玉嬛皱着眉头想事情,却没注意。
史进避开前院满地狼藉和刺眼的尸体,快步走向柴房。熟门熟路地从柴房出口来到街外。
他那匹马已没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个狼女顺走了。
史进骂了一句,张望了下,也没看到马车,这边太偏,只好背着赵玉嬛走。
好在赵玉嬛说的地方并不太远,也在城南这边。
他专挑最偏僻的小巷和树荫穿梭。脚步轻快而富有弹性,尽量避开石板路,踩在边缘的尘土上减轻震动,减少对赵玉嬛脚踝伤处的刺激。
一边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每一丝风吹草动,对方行事诡异且肆无忌惮,现在两人这般情况,不得不防。
路上行人稀疏,街市远在几条巷子外,只有夏蝉在树梢嘶鸣,更显小巷幽深。
“左转……直走……”赵玉嬛伏在他背上,不时在他耳边发出极轻的指示。她的气息拂过史进的耳廓,带来一丝痒意。娇嫩的脸颊偶尔会随着身体起伏蹭到史进的脖颈,带着丝丝凉意。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之前的争吵似乎都在这份相依为命的紧迫中被暂时搁置了。
赵玉嬛把头靠在史进的肩上,只想这段路就那么走下去,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还是到了目的地。
走了约莫一盏茶,穿过数条蛛网般复杂的窄巷。
赵玉嬛指示史进停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干净整洁的巷子深处。
这里环境雅致,两旁是粉墙黛瓦的高墙深院,隔绝了市井喧嚣。空气中飘散着一缕若有似无、清雅悠远的草木芬芳,似乎是某种高级熏香或是精心打理的花圃散发出的气味。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巷子中段,一扇低调的朱漆侧门前,两侧矮墙爬满了苍翠的常青藤。
“就是这,放我下来。”赵玉嬛在他耳边说。
史进小心地卸下赵玉嬛,让她站在门边的石阶上。赵玉嬛裹紧了身上的青色外袍,强忍着脚踝的不适站定,深吸一口气,抬手拉住悬挂在门边的一条青色丝绦绳扣。
笃、笃、笃笃、笃——三长两短,富有韵律的叩门声在幽静的巷子里响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穿透力。
史进站在赵玉嬛身侧,悄然握住袖中梅花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巷口巷尾,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院内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脚步声由远及近,“沙沙”的轻响是鞋底摩擦石板的动静。
“何人叫门?”一个温和清润、带着些许慵懒又沉稳的女声隔着厚厚的门板传来。
史进眉头一皱,这声音有点耳熟啊。
赵玉嬛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看了史进一眼,有点尴尬地说:“你站远点。”
史进有点莫名其妙,但依言退了两步。
赵玉嬛凑近门缝,用一种特殊的腔调低声回了三个字:“……春归处。”
门内似乎停顿了一息。
紧接着,“吱呀——”一声,厚重的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初夏正午强烈的阳光瞬间涌入院内。
开门的人逆光而立。史进下意识地眯起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略显宽大的素白麻质夏衫,布料柔和。未束的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松松绾住,几缕青丝慵懒地垂落颊边。光影勾勒出侧脸柔和优美的线条,眉目温润如水墨晕染。
既有大家闺秀的端雅气度,眼底深处又藏着一份天真与灵慧。
史进一怔,小青!
开门的人却是有过两次见面之缘的那个假书生。
假书生开门后目光便落在了狼狈的赵玉嬛身上,吃了一惊,“小狐狸,你这是怎么了?”
随即便看见了远处正诧异打量她的史进,更是愕然,赵玉嬛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说:“扶我一把。先进去再说!”
假书生这才猛地回神,顾不得探究史进为何在此,忙一把搀住摇摇欲坠的赵玉嬛。
扭头喊道:“海棠,赶紧过来搭把手!”
院中一阵急促脚步声响起,一个小丫鬟跑出来,正是之前的那个丫鬟海棠。
小丫头看见赵玉嬛这样,也是吓了一跳,忙上来帮忙,赵玉嬛几乎是被两人半扶半抱地拖进了门内。
史进扫视一眼寂静的巷子,闪身跟进,反手将厚重的朱漆侧门“咔哒”一声合拢、闩死。
小院内一片清凉幽静。眼前是个精致小巧的花园,青石板小径蜿蜒,两侧植着翠竹与几株开得正好的栀子,馥郁的甜香在午后的空气中静静流淌。小径尽头,是一座飞檐翘角、窗明几净的轩敞书斋。
假书生扶着赵玉嬛,径直走向书斋。史进紧随其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庭院角落吸引——那里有一方小小的石砌箭靶,靶心上密布着崭新的孔洞,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消遣之物。他心头的疑云更重了。
难道这假书生也是皇城司的人?
想起上次在博雅斋也见过她,史进心中生疑。
书斋内陈设清雅,满墙书卷,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占据中央。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赵玉嬛安置在书案旁一张铺着软垫的圈椅上。
假书生目光飞快扫过赵玉嬛裹着宽大青袍的身体,掠过她手腕脚踝上刺目的绷带,最后定格在她毫无血色的唇上,温润的眸子里溢满惊怒与心疼。
“海棠,快去拿伤药!”她吩咐海棠。
“不必了!”赵玉嬛疲惫地摆摆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史进……已经处理过了。你先给我弄点热水,我要沐浴一下。”
史进这才有机会再次仔细打量换回女装的假书生。
卸去了前两次相遇时的男装打扮,此刻的她素衣乌发,眉目清雅,丽色逼人。
而刚才慌张下扶着赵玉嬛行走,衣衫有点凌乱,领口处露出片雪白肌肤,隐现沟壑。
“玉嬛,究竟是怎么回事?”假书生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目光转向赵玉嬛。
史进也想知道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赵玉嬛摇了摇头,“我先去沐浴一下,等下再跟你说,史进,你先跟易安说说情况。”
说完就在海棠的搀扶下去后进清洗。
史进心道我还懵逼着呢,有什么好说的。
嗯,原来这假书生叫易安。
李易安!
史进一下怔住了,他娘的不就是李清照吗?
李清照自号易安居士,与辛弃疾号称南北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