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的电话、信息,像密集的雨点,在接下来几天疯狂地砸过来。
“林溪,接电话!”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小师妹只是……”
“你在哪?我去找你!”
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他的名字,每一次震动都像重锤敲在我心口。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扣在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个刺眼的称呼——“小师妹”带来的所有刺痛和背叛感。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冷却那颗被瞬间冻僵的心,去消化那份自以为是的甜蜜被狠狠撕碎的难堪。
然而,没等我整理好心情,更大的风暴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周五傍晚,我刚疲惫地走出杂志社大楼,准备打车回家,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喂,妈?”
“小溪!你在哪儿呢?”妈妈的声音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
“刚下班,准备回家。怎么了?”
“我和你爸在你租的房子楼下!你立刻回来!”妈妈的语气不容置疑。
爸妈来了?还直接杀到了楼下?我心头猛地一沉。他们平时很少不打招呼就来北京,除非……有极其重要、或者极其糟糕的事情。联想到最近我和张九龄……难道他们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怀着忐忑的心情,我匆匆赶回租住的小区。远远地,就看到单元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爸爸穿着他常年的灰色夹克,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妈妈则是一脸焦虑和担忧,不停地搓着手。他们脚边放着两个不大的旅行包,显然是刚到不久。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快步走过去,努力挤出笑容。
“提前说?”爸爸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像刀子一样,“提前说了,好让你把那个说相声的小子藏起来?”
妈妈赶紧拉了一下爸爸的胳膊,但看向我的眼神同样充满了不赞同和痛心:“小溪啊,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李阿姨的女儿,就那个在微博上特别关注德云社的琪琪,她都告诉我们了!说你在跟那个叫什么……张九龄的相声演员谈恋爱?还发了照片!就是上次采访后台,他扶你那会儿!人家都传遍了!”
如同五雷轰顶!李阿姨的女儿琪琪?那个狂热的德云女孩?她拍了照片?还发给了我妈?
“妈,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我试图解释。
“不是什么不是!”爸爸粗暴地打断我,声音拔高,引得路过的邻居侧目,“说相声的!那能是什么正经工作?整天插科打诨,油嘴滑舌!有什么前途?啊?能养家糊口吗?能有稳定保障吗?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编辑,找什么人不好,找个戏子?!” “戏子”两个字,他说得极重,充满了鄙夷。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一股火气瞬间冲上头顶,“那是传统艺术!是工作!张九龄他很努力,也很优秀!”
“优秀?努力?”爸爸嗤之以鼻,满脸怒容,“再努力也是在台上耍嘴皮子逗人乐!能当饭吃一辈子?能给你安稳日子?你看看他那些新闻,什么跟粉丝不清不楚的!什么‘小师妹’!乱七八糟!你马上跟他分手!立刻!马上!”
“不可能!”我也被激怒了,声音发颤,“这是我的感情!我自己有判断!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有判断?你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妈妈痛心疾首地插话,眼圈都红了,“小溪,听爸妈的,爸妈是为你好!这种行业的人,太复杂太浮夸!过日子要的是踏实!你跟他在一起,以后有得苦头吃!分手!必须分!”
“我不分!”我梗着脖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半是委屈,一半是愤怒。父母的不理解和对张九龄职业的侮辱,像两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
“你!”爸爸气得指着我的手都在抖,“好!好!你不分是吧?那我们就在这儿守着!我看他敢不敢来!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把我女儿迷成这样!”他说着,竟真的拖过旅行包,一屁股坐在了单元门前的台阶上,一副打持久战的样子。
妈妈看看我,又看看爸爸,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跟着坐下了。
局面僵持不下。邻居们好奇的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我又气又急又觉得无比难堪,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小区路灯次第亮起。爸妈铁了心不走,我也倔强地站在一旁,无声地对抗着。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突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小区昏暗的路灯阴影里走了出来。
是张九龄。
他显然已经来了一会儿,可能一直在远处看着这难堪的一幕。他穿着件黑色的薄外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直直地看向我,然后转向坐在台阶上的我父母。
他一步步走过来,步伐很稳,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在我父母警惕、审视甚至带着敌意的目光注视下,他走到台阶前,站定,然后对着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您们好。我是张九龄。”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舞台上的张扬,只有一种近乎郑重的坦诚。
爸爸猛地站起身,脸色更加难看,根本不看他,只冲着我吼:“这就是那个说相声的?让他走!立刻走!”
妈妈也站起来,看着张九龄,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不认可。
张九龄直起身,目光坦然地看着我父母,语气诚恳:“叔叔,阿姨,我知道您二位对我,对我的职业有顾虑。相声这行,在很多人眼里,可能不够体面,不够稳定。但我可以向您二位保证,我对林溪是认真的。我是真心喜欢她。我会努力,用我的能力给她好的生活,给她安稳和幸福。请您二位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他的话语很朴实,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坚毅,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似乎被抚平了一些,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
“证明?你拿什么证明?”爸爸冷笑,眼神像刀子,“靠你在台上耍贫嘴?靠你跟那些女粉丝不清不楚?靠你那个什么‘小师妹’?” “小师妹”三个字,他刻意咬得很重,充满了讽刺。
张九龄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嘴唇抿紧,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像被戳中了最痛的地方。他看向我,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歉意,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挣扎。
“叔叔,关于‘小师妹’……”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够了!”爸爸粗暴地打断他,手指着小区大门的方向,“我不想听你任何解释!立刻离开!离我女儿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气氛再次降至冰点。张九龄站在原地,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承受着我父亲滔天的怒火和鄙夷。路灯的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
僵持了几秒,他再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然后,他什么也没再说,对着我父母又微微欠了欠身,转身,一步一步,沉默地走进了浓重的夜色里。那背影,孤独而沉重。
“哼!”爸爸对着他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台阶上。
妈妈叹了口气,拉着我的胳膊:“小溪,看到了吗?这种没担当的男人!你爸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连句硬气话都不敢说!听爸妈的,算了吧……”
我甩开妈妈的手,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不是因为爸妈的反对,而是因为张九龄最后那个眼神,和他沉默离开的背影。他为什么不解释“小师妹”?他明明有机会的!他到底在顾忌什么?
“爸,妈,你们太过分了!”我哭着喊了一句,转身冲进了单元门,把父母的呼喊关在身后。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父母的强硬反对,张九龄的沉默离去,还有那个如鲠在喉的“小师妹”……像无数根刺,扎得我不得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凌晨三四点,我迷迷糊糊爬起来喝水,鬼使神差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下看。
清冷的月光下,小区空荡荡的。路灯的光晕里,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还站在那里!
是张九龄!
他靠在我家单元楼对面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微微低着头,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很长,几乎融进了浓重的阴影里。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固执的守望者雕像。初夏的夜风带着凉意,吹动他外套的下摆。
他真的没走!他在这里站了一夜?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心疼瞬间攫住了我。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在这里站着?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坚持?还是……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转机?
就在这时,楼下单元门“吱呀”一声开了。我爸妈竟然也起来了?大概是听到了动静。
只见爸爸端着一个洗菜盆,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他看都没看槐树下的张九龄,径直走到单元门口的下水道口,然后,手臂猛地一扬!
“哗啦——!”
一盆冰冷刺骨的脏水,兜头盖脸地泼在了张九龄身上!
水流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迅速浸透了他的黑色外套!他整个人猛地一激灵,抬起头,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
“滚!”爸爸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眼,眼神像看一堆垃圾。
张九龄僵在原地,水珠顺着他紧抿的唇线滑落。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湿透的头发贴在额角,显得狼狈不堪。他看向我家的窗户,眼神穿过冰冷的夜色和玻璃,似乎与我对视了。那眼神里,有受伤,有屈辱,有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暗。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我家的窗户,然后猛地转身,拖着湿透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地消失在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我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哭出声。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那盆冷水,不仅泼在了张九龄身上,更像一盆冰锥,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陷入泥沼。父母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苦口婆心,威逼利诱,断绝关系的话都说了出来。杂志社那边,《后台那些事儿》的筹备进入最后冲刺,作为核心编剧之一,我无法缺席。更让我揪心的是,德云社内部也出了状况。
孟鹤堂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林溪,新节目首演定在下周六。但是……九龄他……状态非常差。”
原来,自从那晚被我爸泼了冷水后,张九龄回去就发起了高烧,来势汹汹,连着几天都没退下去。但他偏偏是个死犟的脾气,坚决不肯请假休息,硬撑着排练,结果在昨天的联排时,因为高烧体力不支,直接从舞台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更糟糕的是,新节目里他担纲重要角色,台词量巨大,压力空前。连续的打击和身体的不适,让他的精神状态跌到了谷底。
“现在社里压力很大,首演票都卖出去了,宣传也铺开了,临时换角根本不可能。九龄坚持要上,但我们都担心他撑不住……”孟鹤堂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和担忧,“林溪,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但现在……能不能……就当帮帮社里,帮帮这个节目,也……帮帮九龄?首演那天,你作为编剧,一定要到场啊!”
放下电话,我久久无言。心里像塞了一团浸透了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沉。那个在聚光灯下变出玫瑰、眼神明亮的张九龄,那个在雨里奔跑、递给我伞的张九龄,那个被泼了一盆冷水、踉跄离去的张九龄……无数个身影在我眼前重叠、破碎。
下周六,首演日,终究还是来了。
父母虽然极力反对我与张九龄再有任何接触,但听说是重要的工作,涉及合同和职业信誉,最终板着脸勉强同意我出门,但要求我必须尽快回家。
我走进首演剧场时,心绪不宁。观众席已座无虚席,嗡嗡的交谈声汇成一片期待的海洋。后台的气氛更是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王九龙在角落里烦躁地踱步,看到我,眼睛一亮,立刻冲过来,压低声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林姐!你可来了!我哥他……烧还没完全退!脚踝肿得跟馒头似的!刚吃了药,那状态……我真怕他上台栽了!”
孟鹤堂和周九良也在,脸色都异常严肃。周九良推了推眼镜,声音低沉:“药效可能会影响反应和记忆力,风险很大。”
就在这时,更衣室的门开了。张九龄走了出来。
他穿着演出的大褂,脸上也上了妆,但厚厚的粉底也掩盖不住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乌青。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嘴唇干裂,走路时右脚明显不敢用力,微微跛着。整个人像一张被拉满到极限的弓,绷得紧紧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他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惊讶,有愧疚,有痛苦,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艰难地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移开视线,挺直了背脊,在王九龙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通往舞台的侧幕。
那背影,孤绝而悲壮。
演出开始了。前几个节目还算顺利,观众反响热烈。终于,轮到张九龄和王九龙的压轴大段《后台那些事儿》的核心部分。
灯光暗下,又亮起。张九龄和王九龙站在了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他们身上。
王九龙的开场白依旧清脆响亮,试图带动气氛。但张九龄的状态明显不对。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穿透力和弹性,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沙哑,反应也慢了半拍。王九龙努力地递着话,试图帮他找节奏。
台下有细小的议论声开始蔓延。
剧情推进到一个关键的高潮点。张九龄饰演的角色有一段长达数分钟、情绪层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