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教坊司里仍旧是人满为患。那大厅之中,处处都是攒动的人头,桌椅摆放得满满当当,酒盏交错之间,喧嚣的声浪一阵阵地涌起。只是些许嘈杂之声略微搅扰了诸位公子的雅兴。那些公子哥儿们大多是富家子弟,平日里就喜好清静雅致之所,今日来这教坊司本就是为了找些新鲜乐子,岂料这喧闹声实在恼人。
同一出剧目上演了太多回数,哪怕再是精彩,也会让人觉得腻烦。舞台之上,戏子们依旧是熟悉的扮相,熟悉的腔调,一招一式虽也算得精妙,但台下的看客们却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热情。那些公子们歪歪斜斜地坐在座位上,眼神中透着明显的倦怠,有的甚至开始小声地抱怨起来。
“别啊,好弟弟,看在沐澜的面子上,给哥哥我留点儿颜面吧……”郑少辉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声音,此刻却带上了些许哀求的意味。他双手慌乱地在空中挥舞着,试图抓住什么能让自己稳住身形的东西,可惜此时身不由己,整个人摇摇欲坠。
“别他妈提我姐姐的名儿!”伴随着少年的这声怒吼,就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这原本有些杂乱但还不至于失控的教坊司里炸开。那位平日里光鲜照人的郑二公子,就仿若一只皮球般从楼梯滚落下来。他那原本华丽的锦袍此刻也变得皱巴巴的,上面还沾染了不少灰尘。若是仔细打量,便能瞧出这位在全京城最会仗势欺人的郑少辉,居然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往昔那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威风已荡然无存。他的头发也乱作一团,有几缕还糊在了那肿起的脸上,狼狈不堪。
而身处楼上,敢于对郑少辉动手的少年,除了礼部尚书家的小少爷之外,在整个京城,那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那礼部尚书家的小少爷此时正站在楼梯口上方,双眼通红,紧握的双拳还在微微颤抖着,显然是怒火未消。他身上那身精致的华服似乎也因为刚才的挣扎而略显凌乱,领口处的玉佩轻轻地晃动着,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方才的愤怒。
众所周知,礼部尚书时湛在整个勋贵集团之中,那可是当之无愧的核心骨干成员啊。回溯往昔,当宁海公还在军营中摸爬滚打,尚未成就后来那般赫赫威名的时候,时湛就已然紧紧追随其左右了。时湛这个人呢,从一开始就身担文职,他本就才华平平,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就是善于钻营人际关系。仗着宁海公的庇护与提携,他就像是乘上了青云的风筝一般,顺着官场的阶梯快速攀爬,最后竟然稳稳当当坐上了礼部尚书的高位。可叹这位时湛大人,整天无所事事,尸位素餐。除了偶尔在平日的朝堂上与人唇枪舌战、相互骂战还能让人看到他的一点存在价值之外,真就再无半点可用之处了。
常言说得好,虎父无犬子,可这位时湛大人实在是不怎么像样,就像一块黯淡无光的石头,却不妨碍他生下了一对犹如璀璨明珠般极为出色的儿女。长女时沐澜,自幼便对琴艺有着极高的天赋和浓厚的兴趣。十二岁那年参加先帝寿宴时,一曲琴音,震惊四座,从此她便依仗着这绝妙的琴艺而名震京城。如今时过境迁,这位少女出落得楚楚动人,身姿婀娜多姿,面容娇艳如花,那美貌在京城之中更是艳压群芳,引得无数富家子弟和年轻才子的倾慕。
再看他那小少爷时星玉,真可谓是年少有为,还未及弱冠之年,就已是满腹经纶且武艺高强,是京城中人人传颂的少年英才。年仅十七岁的时候,相较于那只会阿谀奉承、对上司卑躬屈膝的父亲时湛,时星玉就像是一团炽热的火焰,满腔热血,充满了正义感和侠义精神。他恰似那初生牛犊不怕虎般,见不得世间的欺凌与不公,只要在路上遇到不平之事,就会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助,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侠义之举简直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稀松平常。
直到遇见郑少辉,时家平静的表面下开始暗流涌动。去年年初,作为时家的一家之主,陈松成做出了一个令众人惊愕不已的决定,他将时沐澜赐婚给郑少辉。这对于时家来说,本是一件家族联姻的常见之事,可对于时星玉而言,却犹如点燃了导火线一般。时星玉向来就看郑少辉不顺眼,这次赐婚行为更是让他怒不可遏。
在时星玉眼里,郑少辉和自己那个混蛋老爹都是一丘之貉。一个声名不佳之人,平日里总是纵情声色,流连于烟花之地,而如此习性的他却娶了自己姐姐!于是,只要一旦发现郑少辉出没在那种烟花柳巷,时星玉就必定会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彼时的他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看到郑少辉后定会将其痛打一顿。他这一顿拳脚可从来不看郑少辉的身份地位,有时甚至将郑少辉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不仅如此,时星玉宣称,只要京城里有人能够提供郑少辉的消息,不管是他在哪个烟花之地,或者什么时候去的,但凡是确切消息,他就给予赏银。此消息一经传开,京城里那些个游手好闲之人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他们整日里在郑少辉可能出没的地方晃悠,很快就有一些专门跟踪郑少辉的人形成了一个小群落,这些人每日跟在郑少辉的后面,只为及时获取他的行踪信息从而赚取赏银。
时星玉满面怒气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抓住郑少辉的衣领将他提到自己面前,一字一顿的从他那咬紧的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来:“婚礼没几天了,你就是给老子装,也要装出来个君子的模样来!”
“好好好,都依你,我我我发誓!到成亲之前绝对不会再来教坊司了!”郑少辉狼狈的举起手对天发誓道。那认真的表情和真挚的眼神却挂在一张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倒是有几分滑稽。
闻言,时星玉松开手,任由郑少辉与地板又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最好记住你的话,老子不介意替天行道,也不介意我姐姐做个寡妇!”说罢,他用力一甩衣袖,抽在了郑少辉身上,随后一脚踹开教坊司的大门,愤愤而去。而郑少辉则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直到时星玉彻底离开。
“郑兄,你还是收敛点吧。”一位平时和郑少辉关系不错的公子哥走到郑少辉身边,蹲在地上劝诫道。但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得意的笑声。郑少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取出腰间断掉的扇子,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对着教坊司内众人朗声道:“诸位,郑某只发誓不来教坊司了,可没说不去别的地方!明天傍晚时间,郑某在翠云轩设宴,还请诸位赏脸!”
“这人没救了。”在场的人都在心中默念道,不过郑二公子的宴会该去的自然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