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三哥换班回家。路过菜市场时,大部分摊位已经收了,只有几个卖处理品的还在。他看见有卖处理的带鱼,五块钱能买一大袋。鱼已经不太新鲜了,眼睛浑浊,但闻着还没坏。
\"老哥,来点?回家炸着吃,香着呢!\"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头,手上长满了冻疮。
三哥蹲下来,仔细地挑拣着。他把稍微新鲜点的都捡出来——晓雅最爱吃炸带鱼。摊主笑着说:\"老哥,你这挑得比我还仔细。\"
三哥嘿嘿笑了笑,没说话。他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递过去,那是他中午省下的饭钱。摊主接过钱,又往袋子里塞了两条:\"给孩子多吃点,长身体。\"
三哥道了谢,拎着袋子往家走。五块钱的带鱼,加上家里还有的半棵白菜,够一家人吃两顿了。他盘算着,明天发了工资,先给晓红转两百,剩下的交房租,再买点肉给晓雅补补...
\"三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同住一个小区的老王,骑着三轮车收废品回来。
\"今天收获不错啊。\"三哥看着车上捆得整整齐齐的纸箱和塑料瓶。
老王摇摇头:\"不行啊,现在废品价格跌得厉害,这一车也就卖个二三十。\"他停下车,压低声音,\"听说电子厂要裁员?\"
三哥心里一沉:\"没听说啊...\"
\"我女婿在人事部,说下个月开始,六十岁以上的都要裁。\"老王叹了口气,\"咱们这个岁数,裁了还能去哪找活?\"
三哥勉强笑了笑:\"谣言吧,厂里不是刚接了新订单吗?\"但他的心已经悬了起来。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低,但好歹稳定,要是丢了...
回到家,三嫂还没回来。三哥把带鱼放进厨房,开始收拾。鱼腥味很重,但他已经习惯了。
记得晓雅小时候第一次吃他做的炸带鱼,眼睛亮得像星星,说\"爸爸做的鱼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从那以后,每次看到便宜的带鱼,他都会买点。
晚上七点,三嫂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看见桌上的带鱼,她皱了皱眉:\"又乱花钱,二嫚小仙这月的补课费还没交呢。\"
三哥没说话,默默地去厨房继续收拾带鱼。三嫂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刚结婚那会儿,他在厂里当师傅,工资是全家最高的,每次发工资都给她买新衣服。
那时候他们多年轻啊,觉得未来充满希望,哪能想到二十多年后会为五块钱的带鱼发愁。
她叹了口气,从布袋里掏出今天挣的五十块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床头的铁盒子里——那里面攒着晓雅的学费。数了数,还差三百。明天有个照顾老人的活,一天四十,要是能做满一周...
八点半,小仙放学回来了。看见桌上的带鱼,眼睛一亮,刚想伸手抓,被三嫂拍了下手:\"先洗手!\"
孩子噘着嘴去洗手,回来时手里拿着张试卷:\"妈,我这次考了全班第三!\"
三嫂接过试卷,看了又看,突然红了眼眶。试卷右上角用红笔写着醒目的\"95\",老师还在旁边画了个笑脸。她想起家长会上,班主任说小仙是块读书的料,好好培养能考上好大学。
\"好孩子,妈明天给你买肉包子。\"三嫂摸着女儿的头说。
小仙摇摇头,马尾辫跟着晃了晃:\"我不吃肉包子,我想让爸给我讲题。\"她指着试卷上的一道错题,\"这道题我们班只有两个人做对了。\"
三哥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手上还沾着鱼鳞:\"哪道题?爸看看。\"
九点多,三哥给小仙讲完题,看着孩子睡下,才坐在门槛上抽起了烟。三嫂凑过来,把铁盒子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还差三百就够给晓雅交补课费了,我明天再去接个活。\"
三哥吐了个烟圈,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你别太累了,我这个月发了工资先垫上。\"
三嫂摇摇头:\"你那点工资留着给晓红,她刚结婚,手头紧。\"她顿了顿,\"听说电子厂要裁员?\"
三哥的手抖了一下,烟灰掉在裤子上:\"谁说的?\"
\"老王媳妇今天在市场说的。\"三嫂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三哥心上。
\"别听他们瞎说。\"三哥故作轻松,\"我这么老实肯干,厂里裁谁也不会裁我。\"
三嫂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住了三哥的手。那只手粗糙冰冷,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口,但在此刻,却是最温暖的依靠。
夜里十一点,三哥被冻醒了。北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响声。他起来给小仙掖了掖被角,看见三嫂还在灯下缝衣服——是晓红去年穿旧的毛衣,她想改改给晓雅穿。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三嫂鬓角的白发上,像结了层霜。三哥悄悄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三嫂吓了一跳,针扎到了手指,渗出一滴血珠。
\"怎么还不睡?\"三哥轻声问。
三嫂抬头看见是他,突然笑了:\"等小仙考上大学,咱们就轻松了。\"
他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却在想,等把两个女儿都供出来,就带着三嫂去公园转一转,像人家城里人那样,租辆双人自行车,慢悠悠地骑一下午。他们结婚这么多年,连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
窗外的月光越来越亮,照着桌上那袋还没开封的红糖,仿佛照见了日子里那点甜。
三哥想起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请三嫂吃饭,就是在一家小馆子吃的红糖馒头。那时候,一个馒头五分钱,他们两个人分着吃,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三嫂收起针线,打了个哈欠。
三哥点点头,帮她把东西收拾好。躺回床上时,他听见三嫂在黑暗中轻声说:\"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夜班保洁的活,我想去找个活干。\"
三哥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三嫂那边挪了挪。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现状,他们能做的,就是继续这样一天天熬下去,直到孩子们长大成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这片老旧的居民区,洒在无数个像三哥三嫂这样为生活奔波的人身上。
明天太阳升起时,他们又将开始新一天的奋斗,为了那一点点微薄的希望,为了日子里那一点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