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
陈默猛地睁开眼,不是在预想中沉沦的深海,也不是那噩梦般的锈蚀船舱,而是自己熟悉的卧室天花板。但这份“熟悉”被彻底扭曲了。他全身湿透,不是汗水,而是粘稠、冰冷、带着浓重铁锈和消毒水腥味的海水!他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咸涩的液体从口鼻中涌出,其中混杂着几缕诡异的、暗绿色的、如同腐烂海藻般的丝状物。
“呃…咳!咳咳咳!”他蜷缩着身体,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揉捏过。剧痛远超第一次被拖回幽灵船的经历。不仅仅是皮肤被冻伤的刺痛,更是骨头缝里透出的寒意和肌肉纤维被强行拉伸、撕裂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一块冻结的寒冰,带来更猛烈的痛楚和冰冷。
他试图伸手抓住被子裹紧自己,但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被子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浸透了冰水的裹尸布,贪婪地汲取着他体内残存的热量。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印记…又加深了…这个念头带着冰锥般的寒意刺入脑海。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上半身,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撕开紧贴在身上的湿冷睡衣。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他低头看向胸口。
心脏的位置,那个曾经只是模糊淤青的印记,此刻已清晰得令人心胆俱裂!
它不再是模糊的阴影,而是一个冰冷、凝固的暗蓝色图案。线条扭曲盘绕,仔细辨认,能看出融合了某种古老、繁复的南洋符文骨架,其核心却被一个巨大、生锈船锚的轮廓粗暴地贯穿、锁死!这诡异的烙印仿佛是用极寒的刻刀直接烙进皮肤深处,边缘处,暗蓝色的脉络如同被冻结的血管,正以一种缓慢而邪恶的姿态,向上蔓延,爬过了锁骨,向下则覆盖了整个左胸,甚至开始向右侧的肩胛骨方向悄然渗透。皮肤下的冰冷感不再是弥散的状态,而是像有无数细小的冰虫在啃噬、在搏动,与他衰弱的心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共振。
第七天…我会被彻底拖回去…永远…第一次召回时那个无声的宣告,此刻带着加倍的重量,狠狠砸在他的意识上。
视野一阵模糊,并非因为泪水,而是残留的幻象碎片再次侵袭。生锈的天花板仿佛在融化,滴落下粘稠、腥臭的液体;房间的阴影角落,似乎有平滑无面的轮廓在无声地晃动;最清晰、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在冰冷、刺眼的无影灯光下,充满了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痛苦、怨毒和毁灭一切的疯狂——那是属于南洋巫女阿莱娜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他的视网膜神经上,即使闭上眼,那充满诅咒的视线也挥之不去。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勒毙。
就在这时,床边传来轻微的响动。陈默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扭头,肾上腺素瞬间飙升,以为是无面船员追到了现实。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苏瑾。
她趴在床沿睡着了,身上还穿着几天没换的便装,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担忧。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紧紧蹙着,仿佛也在承受着无形的压力。她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条用褪色、磨损严重的红绳系着的吊坠。吊坠本身不大,约拇指大小,材质是深褐色的木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清细节,只能隐约看到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古老的刻痕,像某种被岁月磨蚀的符咒。她握得那么紧,指节都泛白了,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到苏瑾,看到她在自己最恐怖、最虚弱的时刻依然守在身边,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陈默心头。是感动,是愧疚,是依赖,更是被绝望深水包围时抓住的一丝浮木般的希望。但同时,他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苏瑾也被卷入了这场诅咒的漩涡,她的祖父留下的东西,也许就是他们对抗这无边黑暗的唯一线索。
他张了张嘴,想叫醒她,想诉说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恐惧,想告诉她那烙印在灵魂里的眼睛。但喉咙里只发出一阵嘶哑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极度的虚弱和寒意再次席卷而来,意识像沉船般迅速滑向黑暗的深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他最后看到的,是苏瑾手中那枚深褐色护身符在月光下泛起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光泽。
那光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是这片蚀骨之寒中,唯一一点对抗冰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