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霉味混着山风灌进来,苏瑶后颈的碎发被吹得贴在皮肤上。
她盯着石门上那些旋转的符号,喉结动了动——二十年前父亲留下的笔记本里,确实夹着一张拓片,边缘被茶渍晕开的地方,正印着类似的蛇形纹路。
“李老!”她转身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撞出回音。
张技术员正手忙脚乱地拔电子设备的连接线,屏幕上的乱码像被搅浑的水,滋滋冒着雪花;刘侦探还保持着弯腰贴放大镜的姿势,镜片上蒙了层白雾。
只有霍霆风始终站在她三步开外,军靴尖对着石门方向,脊背绷得像根标枪。
李考古学家是被战士们用担架抬来的。
老人膝盖上裹着护膝,怀里还抱着个掉漆的牛皮公文包,一看见石门就挣扎着要下来:“小苏!
让我看看!“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石门表面,指甲缝里沾着陈年的土渍,”这纹路是汉代的错金银工艺,蛇身盘了九道——九在《易经》里是极数,机关锁最怕的就是’极‘。“
苏瑶从口袋里摸出半块怀表。
金属表壳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与另半块在霍霆风那里的表扣严丝合缝时,会露出父亲刻的“守正”二字。
此刻表盖内侧的划痕在手机电筒光下泛着冷光,她突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抱她时,也是这样用指腹摩挲她的发顶:“瑶瑶,有些锁,钥匙在心里。”
“李老,您看这个。”她把怀表递过去,“我父亲笔记里提到,西南边境的茶马古道上有座’锁龙井‘,机关用的是’天地人‘三才阵。”李考古学家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凑近看了眼表盖内侧的刻痕,突然拍了下大腿:“对了!
我在云南见过类似的碑刻——蛇形是地脉,符号是天星,中间缺的那个位置,应该是’人‘的坐标!“
霍霆风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体温隔着制服布料透过来。
他低头看她时,眼尾的细纹被光拉得很长:“需要什么?”苏瑶忽然想起昨夜在宿舍,他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后,看她对着父亲的旧笔记发呆,然后伸手替她把滑落的钢笔捡起来。
那时他说:“你查案的时候,像团火。”
“张工,把你设备里的摩斯密码库调出来。”苏瑶转身,“刘叔,麻烦把您那本《古彝文大辞典》翻到星象篇。”她的手指在石门上快速点过,“这些符号分三圈,外圈是摩斯电码,对应字母;中圈是古彝文,对应数字;内圈...”她的指尖停在蛇眼的位置,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凹痕,“内圈是空白,需要填进‘人’的信息。”
“人?”李考古学家扶了扶眼镜,“当年参与锁龙井项目的,除了苏处长,还有谁?”
苏瑶的呼吸顿了顿。
父亲的笔记里夹着一张合影,背景是深山里的帐篷,七个穿军装的人站成一排,中间那个戴眼镜的青年正是二十四岁的苏建国。
照片背面用蓝墨水写着“721工程组”,日期是1999年5月12日——她出生的前三天。
“721。”她轻声说,“7是人数,2是月份,1是...我父亲的生日?”霍霆风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指腹蹭过她腕间的旧疤痕——那是十岁那年她翻父亲抽屉,被锁着的铁皮箱划的。“瑶瑶。”他的声音很低,像在安抚受了惊的鹿,“你父亲的生日是5月1日,对吗?”
苏瑶猛地抬头。
霍霆风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她忽然想起他书房里那本翻旧的《苏建国文集》,扉页上用钢笔写着“赠霍霆风同志 苏建国 1999.5.1”。
原来他早就把这些细节刻进了骨头里。
“外圈摩斯密码拼起来是’JIU‘,中圈古彝文对应数字’9‘。”张技术员突然喊了一声,“李老说的极数!
九!“刘侦探的放大镜”当“地掉在地上:”内圈的空白...如果填5月1日,就是’51‘!“
苏瑶的心跳声盖过了山风的呼啸。
她摸出从霍霆风那里拿来的另半块怀表,两块表扣在一起时,表盖内侧的划痕刚好组成一个箭头,正对着蛇眼的凹痕。“霍霆风,”她侧头看他,嘴角扬起个极淡的笑,“借你手表用用。”
他摘下军表的动作干脆利落,表盘上的荧光指针在黑暗里泛着幽蓝。
苏瑶把两块怀表叠在军表上,三枚指针同时指向五点一分——蛇眼里的凹痕突然发出“咔”的轻响,石门上的符号开始逆向旋转,像被倒放的老电影。
“退后!”霍霆风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军大衣的下摆扫过她的脸。
石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缝隙里涌出的灰尘在电筒光里跳舞。
当门完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地下室比想象中宽敞,天花板垂着几盏锈迹斑斑的煤油灯,墙上挂着褪色的军事地图,地面摆着几排金属档案柜,最里面的操作台上落满灰尘,却整齐地码着一叠泛黄的文件,最上面那张赫然印着“721工程解密档案”。
“爸...”苏瑶的喉咙发紧。
她认出了文件上父亲的签名,墨迹还是熟悉的蓝黑,末尾的“苏建国”三个字连笔得厉害,像他每次急着去开会时的签法。
霍霆风的手掌还扣在她后颈,体温透过毛衣领渗进来:“我在。”
变故发生在他们跨过门槛的瞬间。
身后传来“轰”的闷响,苏瑶回头,看见石门正缓缓闭合,门缝里漏进的月光被切断,通道里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
张技术员的电子设备突然再次尖叫,这次不是乱码,而是刺耳的蜂鸣——
“有毒气!”李考古学家突然捂住口鼻,“这味道...是氰化物!”
苏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见霍霆风已经解下军大衣捂住老人的口鼻,林骁的战机轰鸣声从头顶掠过,尾焰的红光透过地下室的气窗照进来,在金属档案柜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而操作台上的文件被气流掀开,一张照片飘落在她脚边——
照片里,二十四岁的苏建国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身后站着个穿军装的男人,肩章上的星徽闪着冷光。
男人的脸被涂黑了,但苏瑶认得那身制服——和霍霆风常穿的那套,是同一款式。
地下室的通风口传来“嘶嘶”的声响,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
霍霆风扯了扯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跟紧我!”苏瑶弯腰捡起照片,怀表里的两半突然烫得惊人,像要把真相烙进她的骨头里。
有些秘密,沉睡了二十年。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