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许娘子望着湍急的河流,耳边传来丈夫虚弱的声音,“穷寇莫追。”
她骤然回神,踉跄地来到丈夫身前,颤抖着手跌下去,扶着丈夫,泪流满面。
阮征海勉强够到她的脸,笑了笑,“娘子,为夫没事,别害怕。”
春许娘子紧紧握着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阮镜心跪在一侧,一手握着四风雨平剑,两眼发空。
“镜心……”阮征海虚弱地喊着,阮镜心立刻回神,跪着前行几步,握住父亲的手。
“阿爹……”她未语泪先流。
阮征海眼睛半阖着,努力看向她,又看了看身侧伤心的妻子,温声说道:“儿啊,找到哥哥就好,找不到……”他咳出一口血来,“那也是他的命。”
阮镜心连连摇头,哭成泪人,“爹……”
阮征海还是不能放心,但事已至此,只能让孩子仓促地长大。
她分明可以和父母一起,共享天伦,无忧无虑地成长。
阮征海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春许娘子竭尽全力冷静,她与丈夫对视一眼,说,“镜心,从此以后,你不能再以阮镜心的名字行走在世间,直到你有能力。”
她看了看虚弱的丈夫,眼泪又想往下掉,恨恨抹了一把脸,“心心,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阮镜心愣愣地点头。
林春许见状,叹气,指尖一点灵光,点在她额头。
霎时间,一个个名字在她眼前飞舞,凝固,忽然间化为点点星光。
春许娘子停手,脸色苍白:“你即刻起程前往天一宗,此后你再不是阮镜心!”
阮镜心心下明了,她艰难地点头,哽咽道:“此后世上,再无阮镜心,唯有裘扶玉!”
裘扶玉,便是刚才飞舞的名字里,最深深刻入脑海中的一个名字。
是林春许留给女儿的名字。
这句话在空中激荡,春许娘子咬破舌尖,在空中就着血色画了一道符。
这道符摇摇晃晃地飞向无辜的人们,治愈他们。
做完这一切,春许娘子方才飞舞的墨发一缕一缕变白,她身躯也佝偻下来,深深凝望着女儿,她脸上又带了沟壑,那个美丽年轻的春许娘子,在一息之间垂垂老矣。
林春许看着这一切,最后看了一眼女儿,扶起丈夫,接过丈夫的本命灵剑,踏着大刀迅速飞上云端。
阮征海已然陷入昏迷。
忽然,她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一只玉佩,直直扔下,那玉佩似乎有灵,窜入裘扶玉衣袖中,安安稳稳地待住了。
“这是天一宗的信物。扶新府到天一宗太远了,这玉佩能帮到你。心心,前路迢迢,万事多加小心。”
裘扶玉神色悲凄地目送他们离去。
方才春许娘子,将他们夫妻二人这一生的记忆都传送于她,虽说这操作有些草率,却已经是眼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了。
玉佩在袖子来回滚动,裘扶玉将玉佩拿出来,发现上书两个大字——天一。
她跪倒在船头,凝望着父母离开的方向。此时天光逐渐暗淡,乌油荷叶船静静发着湛蓝色的光。
在浅水湾中,显得如此迷人。
那些昏迷的人们一个接一个醒来,他们看不到这一幕,看到死去的亲人,嚎啕大哭,码头上充斥着悲伤的气息。
已经被一刀毙命的人,无法死而复生。
忽然,有人问,“心心呢?征海大哥呢?他们一家三口呢?”
裘扶玉抚上手里的玉佩,慢腾腾站起来,颤抖的身躯在摸到冰凉的玉佩时,才得以平静。跳下船,她身后,乌油荷叶船化作一艘小小的船舶,像之前那样,进入她的脊骨。
一阵凉意席卷全身,裘扶玉打了个冷战,抬头环视一圈。
他们都悲戚地看着那艘大客船,没人回那个人的问题。
他们,都有了答案。
裘扶玉静静看着,她知道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玉佩和乌油荷叶船一同将她行踪掩盖,他们看不见她,她也无法解释。
脑海里父母人生经验也告诉她,不必解释。
无声无息地离开这片是非狼藉之地,裘扶玉需要去消化今日发生的事情,并且参悟方才阿娘传给她的浩瀚记忆。
明明早上,她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爹娘宠着爱着的小女儿。
安静的嘈杂里,玉佩在她手心莹莹发光。
—
天一宗,飞云殿。
一向活泼的小师弟徐愿平垂头丧气。
他一向很爱惜自己的脸面,此时却灰头土脸,身上的袍子不复华贵,破破烂烂地随意被搭在身上。
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天一宗最有排面的小师祖。
“五师姐,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呢?”
随着日晷阴影偏斜,他眼里的光一点点湮灭。
一旁的五师姐骆锦宁理了理衣袖,懒懒抬眼,看着蔫了吧唧的小师弟,心下还是有几分不忍,问道:“你说那小姑娘,遭遇灭门惨案,又以身殉道,拯救苍生?”
徐愿平立刻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对,她不久后拜入宗门,乾韫师伯见她天赋卓绝,收了她做小弟子,可是……”他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没有在乎她,她才十几岁啊,什么都还没教她,什么都还没送她呢啊!”
骆锦宁讶异地看着激动的小师弟。
小师弟年纪最小,脾气也不好,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不顾形象的时候。
“五师姐,求求你,救她!”徐愿平已经带上哭腔,骆锦宁犹豫片刻后,问道:“你可知她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何时拜入宗门?“
“我——”徐愿平哑巴了。
“来不及了……”他捂住眼,一滴滴水渍穿过他的手,落在地面上。
“阿平,也许这只是你一个梦。修仙人难免会梦到一些因果,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骆锦宁安慰着,给他画了几道安神符,轻飘飘地贴在后背上。
徐愿平很快安静下来,沉默地告退离开。
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趴在山门上哭出声。
她没说的是,假如真有滔天之祸,怎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祭天?
小师弟说得语焉不详,更像是在说梦话。
他描述中的少女未及笄便拜入天一宗,二八芳华却什么都还不会,只凭借一身血肉祭了天地,换回人世间一线生机。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小姑娘体质特殊。
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