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焦土,脚下地势渐低,雾气却愈发黏稠,像走在冷稠的墨河里。前方忽地豁然开朗——一座巨谷横亘,仿佛被上古巨神挥斧劈开,幽深得望不到底。谷口呈弯月形,宽逾百丈,两侧岩壁笔直如削,黑中泛青的岩面上,密密麻麻布满纵横交错的切痕:剑痕、刀痕、枪孔、爪印……每一道都深达数尺,甚至穿透岩体,却仍被更厚的裂痕覆盖,可见当年战况之烈。
岩壁坚硬胜铁,历经万年风霜与阴气侵蚀,竟仍矗立不倒,只在刃口处泛着冷冽金属光,像沉默的见证者。地面骸骨堆积成起伏丘陵,有人族修士的纤细骨架,也有妖兽的庞然颅骨,更有些奇形巨骨,分不清种族,却都保持临死前一瞬的扭曲:或张口怒吼,或掩胸倒地,或互相撕咬,骨指深深扣入对方胸腔。
阴风穿谷,发出呜咽长鸣,似远古亡魂齐唱哀歌。风掠过骸骨缝隙,带起磷火,点点幽绿漂浮,如冷星坠落。偶尔有火蛇“噼啪”炸开,照亮岩壁某处——那里嵌着半截断剑,剑身铭纹尚泛寒光;再远处,一条粗如手臂的锁魂链缠在巨兽肋骨上,链节布满裂痕,却依旧牢牢锁死两具骨架,仿佛要将敌人拖入永世。
谷口正中,一块斜插的残碑半埋骨粉,碑面被利刃劈去半边,仅剩“……魂……天”二字,笔划间残留暗金血迹,在磷火映照下诡异地流动。碑后幽雾翻涌,像一堵无声墙,将谷内与外界彻底隔绝,雾中偶尔闪过红影,不知是蛇瞳还是别的凶物。
秦枫抬手,雷火在指尖跳动,刚欲探出一缕神识,雾中便传来“嘶啦”裂响,像有看不见的巨口将神识咬断,反噬震得他耳膜生疼。苏媚按住他手臂,摇头道:“别贸然探查,谷内阴气比炼魂涧更古老,残阵与杀意交织,连空间都被切割得七零八落。”
燕红菱握紧灵宝,掌心渗出冷汗。她望向深谷,只觉那幽雾像一张无声巨口,等待吞噬下一个闯入者。三人对视,皆看到彼此眼底的凝重——前方,是魂天教曾经的战场核心,也是未知杀机的入口。阴风掠过,吹得衣袍猎猎,吹得骸骨“咔啦”轻响,仿佛远古英灵在提醒:踏入者,生死自负。
穿出幽暗峡谷,视野忽地拔高——
一座广场横陈于天地之间,广袤得仿佛能容纳十万兵甲同列。地面以整块玄青巨石铺就,石纹天然交织成亿万骷髅,每一颗都在磷火映照下泛着幽绿冷光,似在无声嘶喊。
广场尽头,一座千丈雕像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头颅甚至没入上空翻滚的阴雾,唯有一双石目透出猩红邪辉,宛如两轮被钉死在夜空里的血月。雕像身披破碎战袍,袍角垂落,化作条条百丈黑铁链,自高空砸入地面,链环粗如巨柱,表面缠满残魂与碎骨,轻颤之间,发出万鬼同哭的哗啦巨响。
他右手斜举一柄巨型鬼镰,镰刃阔若山岭,寒光流转,刃口劈裂了广场半面,形成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沟壑;沟壑内,灰白魂火潮汐般涨落,每一次翻涌,都有无数幽影被甩出,在半空扭曲成痛苦人面,又重重砸回渊底。左手平伸,掌心朝天,掌纹化作蜿蜒血河,河水逆流而上,自指尖倾泻,形成一道倒悬的血瀑,哗哗注入广场中央的黑潭,潭面漂浮着残破灵宝与尚未腐尽的巨大骨骼,血雾蒸腾,凝成实质的怨念,又被雕像胸口一枚幽黑心脏石吸扯,心脏石随之搏动——咚、咚、咚——声音传遍广场,与众人胸腔心跳同频,仿佛只要稍不一致,心脏便会被隔空捏碎。
广场四周,矗立着十二根擎天石柱,柱身缠绕万丈魂龙浮雕,龙首低垂,口中垂下漆黑魂火灯链,灯焰无风自摇,照出地面深浅不一的沟壑,那些沟壑连成一幅覆盖整片广场的巨型法阵:外圈为噬魂冥纹,中圈为炼魄血阵,内圈则是魂天教早已失传的“万鬼朝宗”古图。
法阵线条皆由断裂的法宝与残骨填充,幽光流转时,亿万碎兵同时震颤,发出铁雨落地般的铿锵巨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复活,再次为它们的主人征战诸天。
头顶高空,阴云被雕像气息撕裂,露出其后幽深的暗红色天幕,雷光不再闪烁,而是凝成一条条暗红血龙,在云层里缓缓游弋,偶尔探头,发出低沉咆哮,与心脏石的搏动声应和。整个空间,天、地、雕像、法阵,仿佛连成一个巨大的活物:雕像即是心脏,广场即是躯体,血河为脉,魂火为息,每一次搏动,都让大地微微鼓胀,似在酝酿一场跨越万年的复活。
置身其间,秦枫三人只觉自身渺小如蚁,灵魂被无形巨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铁锈与血腥。燕红菱指尖轻颤,赤霄剑发出从未有过的低鸣,仿佛也在向那尊雕像俯首;苏媚镇魂铃自动离体,悬于头顶,却发出哀婉颤音,似在哀求,又似在悲泣。秦枫握紧烈日神弓,掌心雷火被压迫得只剩一缕金线,却仍倔强地跳动——那是凡人对神只、对万古邪恶发出的唯一不屈之光。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唯有雕像胸口那颗幽黑心脏石,仍在缓慢、沉重、不可抗拒地跳动——咚!咚!咚!每一声,都震得广场亿万骷髅石纹亮起幽绿,震得血河倒悬,震得三魂七魄几欲离体而出。魂天教主,即便死去万年,仍以天地为棺,以众生为殉,等待着重新睁眼的刹那。
燕红菱仰起头,声音被震撼得发颤:“这就是……曾经那位鬼道巨枭?”
秦枫喉结滚动,掌心不自觉渗出冷汗,却也只能重重点头:“身死万年,余威仍如实质,仿佛一念之间,还能让山河俯首。”
话音未落,他颈间的“鬼道之心”忽地自行浮起,黑玉心脏在虚空中有节奏地舒张——“咚、咚”,与雕像胸口那颗幽黑心脏石同频共振。每跳一次,便有一层暗红光晕扩散,像投入血池的巨石,激起圈圈涟漪。
突然,光晕猛地一收,鬼道之心化作一道乌芒,朝雕像胸口疾射而去。刹那间,仿佛钥匙插入尘封万年的锁孔——
轰!!!
广场上空,血云凭空涌现,自四面八方急速汇聚,翻滚成一只覆盖千丈的巨大旋涡。旋涡中心,一道猩红光柱垂直而落,精准地轰在雕像脚前的黑潭。潭水瞬间沸腾,血浪排空,露出底部一座古老石台,石台表面裂纹纵横,却被红光填满,迅速勾勒出一轮繁复至极的血色光阵。
光阵线条由深红转为金红,像熔化的铁汁流淌,每一次闪烁,都伴随“咔啦”巨响——广场四周,十二根魂龙石柱同时震动,龙首低垂,口中魂火灯链“哗啦”垂落,火舌舔上光阵边缘,被瞬间吞噬,转化为更刺目的血光。高空血云旋涡里,雷龙般的暗红闪电不再游弋,而是顺着光柱劈落,每一次轰击,都让光阵扩大一圈,也让雕像胸口那颗幽黑心脏石亮起一道猩红符纹。
秦枫三人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巨力牵引,脚下一轻,竟不由自主浮空。鬼道之心在光阵上方悬停,像被无形之手托举,缓缓旋转,表面浮现出与光阵一模一样的纹路,仿佛召唤,又似归位。
“走!”秦枫咬牙,强忍体内翻涌的气血,一把抓住燕红菱与苏媚的手腕,化作一道雷火流光,顺着牵引之力冲向光阵中心。
轰——
三人坠入光阵的刹那,世界骤然安静。血光、闪电、心跳、鬼啸,所有声音与色彩被瞬间抽空,只剩无边黑暗里,一条由猩红光点铺就的阶梯,蜿蜒向下,通往未知深渊。鬼道之心在前方引路,每一次跳动,都亮起一盏血色灯盏,照亮阶梯两侧——那是由无数魂灯组成的长廊,灯焰幽蓝,灯罩却映出三人过往的画面:人间界的少年拔剑、灵域飞升的雷劫、夜罗睺掌下的生死……仿佛跨越时间与空间,将他们的命运与这座古老广场、与那位魂天教主,悄然系在了一起。
阶梯尽头,黑暗翻涌,像一张巨口等待吞噬,又像一扇巨门等待推开。鬼道之心最后一次跳动,化作一道乌光,没入秦枫胸口,与他体内玄珠、烈日神弓同时震颤,发出低低共鸣——
咚!
仿佛第二颗心脏,在他胸腔里生根。血光阶梯猛地一震,载着三人,向深渊更深处疾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