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文虚影轰然下落,如同巨大的石玺狠狠烙印在翻腾的墨黑怨毒烟云之上!
嗤嗤嗤——!!!
剧烈如浓酸浇石的刺耳声响爆发!
碑文上每一个流淌的“诫”字古篆都化作实质的净火烙印,灼烙在那些哀嚎翻滚的祈愿者面孔之上!那巨大的墨黑怨毒鬼首在灼烧中剧烈扭曲、缩小!发出集合了万千痛苦意念的最终嘶鸣:
“吾……不……甘……愿……乃……神……赐……”
那嘶鸣中蕴含着极致的诱惑与不甘,仿佛在诅咒命运,又仿佛在引诱新的牺牲品继续许下愿望。
但在燃烧的“诫”字面前,如同雪遇骄阳!
轰!
所有的抵抗被瞬间瓦解!
所有的墨黑怨毒黑烟被强行压缩、被燃烧的“诫”字古篆烙印其上!最终在碑文中心凝固成一面边缘燃烧着金色净火、本体如深沉墨玉、表面却流淌着无数细小“诫”字涟漪的黝黑石碑实体!
那鬼首最后的挣扎被封印在墨玉碑心,化作一颗缓慢搏动、暗红与墨黑流转、永远被净火“诫”文缠绕束缚的核心——那是纯粹的“扭曲愿毒本源”!
石碑虚影彻底凝实!《缠缚之愿》图鉴印记被这面警示罪证的石碑彻底取代!石碑虚影猛地收缩,瞬间烙印在灯壁之上!
图鉴彻底显形:
一面边缘燃烧着不灭金焰、碑体如墨玉般深沉、无数“诫”字古篆在碑面流淌不息的拓碑!
图鉴下方,血色的篆字如同血泪淌落,最终凝固:
缚愿鬼·秽庙拓碑
香火缭绕慈航地,祈愿之毒渗地深。
心字刻石铸孽锁,贪欲凝脂污佛身。
石女枯守祭坛冷,愿鬼啖念孽海沉。
拓碑一卷留戒训,焚炉毁咒警后人。
随着图鉴完全成型,一股强大而复杂的反哺之力涌流而出。
它非精纯能量,而是由石女百年悲欢、万千被焚祈愿者的挣扎烙印、以及最终拓碑封愿的那份沉重警示所融汇成的一股洪流!这洪流没有滋补血肉,而是冲刷着林木生与邪灯的灵魂!
林木生只觉神魂震颤!
无数陌生而强烈的记忆碎片洪流般席卷他的意识:
绝望少女叩首滴血刻石的冰冷触感……汉子将刻满诅咒“愿石”投入黑油时眼中快意的疯狂……妇人抚摸象征子嗣的胖婴面愿石时扭曲的渴望……香殿崩塌瞬间的惊恐尖叫与尘埃……以及石女枯坐油缸旁,日复一日擦去灰尘、聆听呓语、油翳日渐加厚的麻木窒息……这些记忆碎片强烈而真实,如同他自己亲身经历!
痛苦、疯狂、绝望、麻木……无数最深刻的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淹没!在这信息的狂潮中,体内那层来自枯油灯的沉疴油污竟如同被冲刷的河底淤泥,微微松动、变薄了些许!
一种沉重的、如同经历千世轮回的疲惫与苍凉浸透了他的身心。
邪灯亦被这股力量冲刷。
灯壁上安氏灯仙烙印的赤金色液态熔岩核心剧烈翻腾,那层附着其上的油腻暗黄被这信息洪流中蕴含的“净世之意”强行剥落、驱逐!
熔岩般灼热的戾气明显削弱,赤金之色内敛沉淀,透出一种洗净铅华的沉重底蕴。那原本如沸油翻滚的边缘,此刻安静而缓慢地流动,似熔化的古老赤铜。
噗……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轻响。
就在图鉴凝成、反哺涤荡的瞬间,香案前的老妇人——石女,残存之躯上最后一丝油翳如被风吹的轻烟般彻底消散。
那双刚刚褪去浑浊、恢复刹那清明,喊出警世箴言的双眼,如同燃尽了的烛火,光芒迅速黯淡、柔和,最终归于一片深邃的、解脱后的平静。
她佝偻了数百年的脊背极其缓慢地、如释重负般地松弛下来,脸上那些记载着无尽风霜的深壑,似乎也在这一瞬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抚平了几分。
没有声音,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看这让她痛苦禁锢又最终点醒她的世间最后一眼。
她那干枯瘦小的身体,如同被岁月与真相彻底风化的枯叶,从合十的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褪色、崩解、化为细密如烟的、灰白色的纯净粉末。
粉末如烟,在焚怨余烬散发的微热空气中轻柔地、缓慢地飘散开来。几秒之间,曾历经百年沧桑的“石女”,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人间。只留下那件浆洗得发白、铺在地上的粗布对襟褂子,以及那根紧紧贯穿衣服、斜插在褂子前襟位置、此刻随着衣服落地而轻轻滚落尘土的油润乌木簪。
簪子落在香案前方、那片焚网余烬边缘的焦黑泥土上。
簪头朝下,尖细的那端轻轻陷入泥土,簪尾处那点被盘磨得极其光滑的弧度,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寂寥的微光。
物在人去,空留一缕执念未散的微凉。
意识深处,青鸟虚幻的光影一闪而逝。
一声带着无尽叹息的低语悠悠回荡:
“油未尽……劫更深……此簪所系……非终途……”
叹息之后,青鸟的幻影似乎朝那根遗落的乌木簪望了一眼,方才彻底消散。
林木生深深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仿佛也带着沉疴的沉重。
他沉默地走到灰烬边缘,在那片石女化尘落尽的褂子碎片旁停下,弯腰,极其缓慢、郑重地用枯骨指尖,捡起了那根染着尘土的乌木簪。
冰冷,油润,沉重。
簪子入手,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来自百年前那位绝望少女指尖的温度,又或者是那位石女被油污覆盖后、麻木心底最深处未曾散尽的一缕对人世的眷恋与痛恨?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敬意弥漫开来。
他不是凭吊恶鬼,是悼念那个被时代与邪祟撕碎、最终以灵魂为烛火照亮一丝人心真相的可怜人。
环顾四周。
残佛泪痕的符印早已在焚网中化为飞灰。影壁也彻底坍塌,只剩下巨大的瓦砾堆。青铜香炉碎裂变形,倾倒在那片焦土里。瓦缸只剩下一圈破碎的陶片。香案也被焚毁大半。
唯余满地无声的灰海,以及这片焚尽的焦痕。
他手持木簪,缓步走到那片被焚怨之火焚烧愿毒之根、最终形成一片死寂焦痕的区域中心。
这里,曾是整个秽庙诅咒网络的枢纽核心。他俯下身,单膝点地,左手持簪,右手并指如刀,在焦痕最中心点、那土壤还带着炽热余温的位置,用尽全力刺入簪身!
木簪并非坚硬材质,但在他的力量灌注与焦土地脉的灼热中,依旧被他缓缓地、一寸寸地、完全插入地面深处,只余下簪尾那一点光滑圆润的弧形露在地表。如同祭奠的墓碑。
“以簪为鉴,永镇此秽。”他低声自语,如同在对这方埋葬了太多贪婪血泪的天地立下诺言。插簪之后,那木簪仿佛微微振动了一下,簪尾处那点微光也黯淡沉寂下去,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邪灯火焰的光芒似乎凝滞了片刻,随即恢复了稳定的指向,指向废墟之外、未知的混沌远方。灯壁上新成的《秽庙拓碑》图鉴散发着深沉墨色与流淌的诫文,如同一面刻满人性教训的镜子。
林木生最后看了一眼那根只露出一点弧光的木簪,深深烙印在焦痕中心。他站直了那具依旧伤痕累累却似乎轻盈了微毫的身躯,拄着焦骨,转身,迎着灯焰的指引,踏入了废墟边缘更加沉重的黑暗之中。身后,那片厚厚的灰海,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无数未曾解脱的祈愿者,依旧沉默。
秽庙香火尽,拓碑留诫深。
石女归尘魂枷解,焚炉断锁净欲尘。
涤念松疴魂涤荡,浊油犹在簪遗痕。
持诫慎愿避迷沦……
下一夜,下一盏心灯……如何照破贪渊深?
(第二十夜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