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冷死寂从她身上弥漫开来,比她脚下的灰海更沉重。
香案的侧前方,紧挨着老妇人站立的地面(那里厚厚的灰烬似乎被刻意清理过一片),一个半埋于灰烬中的粗陶瓦缸极其醒目。
缸体硕大,呈深沉的土陶原色,细口大肚,封口处覆盖着一层早已干裂发硬、颜色浑浊发黄的厚实油纸。
缸身布满了油腻污垢的沉淀,更诡异的是,在缸壁与灰烬的交界处,不断有丝丝缕缕的、如同熬制猪油冷却后析出的、半凝固的暗黄色粘稠液体缓缓渗出,在缸体下半部分凝结成一层厚厚的、滑腻的、散发着浓烈腐败腥气的油垢。
这气味与香炉中的黑油臭气混合,形成了这片空间里最令人作呕的核心来源。瓦缸周围的地面上,零星散落着几片同样干枯卷曲、失去鲜活的深红色桃花瓣。
邪灯灯壁幽光再次变得清晰了几分!百鬼图符文的流转最终锁定在一个从未被激活的印记区域——那印记如同一卷被污秽油垢浸染、多处粘连破损、正在被一只无形枯手缓缓展开的陈旧经卷!
经卷泛黄脆弱的纸页上,看不到任何清晰的经文文字,只布满了无数细微、扭曲、状如蚊蚋、却透着沉重怨念的“愿”字蝇头小楷!印记名称如烙印般浮现在林木生感知:【缠缚之愿】。指向性如无形锁链,死死锚定在香案区域,尤其是那个半埋的瓦缸!
“慈……航……渡……苦……海……”
老妇人的干裂、如同两块粗糙树皮摩擦的嘴唇,忽然无意识地蠕动了一下。
声音喑哑飘忽,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艰涩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她浑浊翳膜覆盖的眼睛没有焦点,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这句话早已刻入骨髓本能,只待某个触发条件便自动播放。
合十的双掌微微收紧,枯瘦的指关节泛出青白。
“此处……可还能进香?”林木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肺部被污浊空气灼烧的不适感,沙哑的声音穿透令人压抑的死寂,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不见底的油潭。
老妇人凝固的身形似乎极其轻微地摇晃了一下,如同老旧的傀儡被无形丝线牵动。
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林木生声音来源的方向——尽管那对灰白翳膜眼珠毫无方向感可言。
木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心……不……虔……香……不……燃……”她平板的声音继续流淌,如同坏掉的留声机,“若……要……进香……以……‘心念’……刻石……入签筒……神明……自会……指点……”
枯槁的手指抬起,僵硬地指向香案紧挨她脚边的阴影深处。
那里确实摆放着一件器物:一个由乌黑油亮、如同浸透了棺油的阴沉木雕凿而成的签筒。
筒体粗壮,筒口边缘磨损得十分光滑。
筒内没有常见的竹签,而是数十枚大小相近、约摸指节长短、被反复盘磨得光滑圆润、布满油腻污垢、呈现深邃墨色的坚硬小石子!每枚石子的某个平面上,都用锐器深刻着一些极其微小、图案阴鸷邪异的符号——细看之下,有滴血匕首的形状,有扭曲的绳索模样,甚至还有婴儿啼哭的痛苦面部轮廓!
仅仅是目光扫过,便觉一股阴寒恶意扑面而来。签筒旁还放着一个同样油腻的木托盘。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无数条沾满油脂的毒蛇贴地爬行而来的窥视感,瞬间攫住了林木生!这股感觉并非源于看似木然的老妇人本身,而是汹涌地从她脚边那个半埋着、正沁出暗黄色尸油的瓦缸内部汹涌而出!
缸壁上干裂油纸的缝隙仿佛变成了千万只贪婪的眼睛!
“……不知……所求……为何……?”
老妇的声音平淡无波,但瓦缸的窥视感骤然加重,如同实质的寒冰链条缠绕上林木生的灵魂。
“……子嗣?……财帛?……姻缘?……仇怨?……”她每报出一个词,那缸内的窥视恶意就浓烈一分,阴冷的链条也加粗一分,试图钻破精神的壁垒,刺探挖掘他灵魂深处可能存在的哪怕一丝贪婪、恐惧、怨毒或炽热欲念。
空气中那股腐烂的甜腻花香骤然浓稠得如同糖浆!
这便是“神明”!
藏匿缸中,以人心念为食的邪祟!
这便是“指点”?用欲望的钓钩诱捕灵魂!
这便是神明——啃噬人心的魍魉!
冰冷的窥视链条如同无数沾满油污的蛇信,在林木生的心神壁垒外反复舔舐、穿刺。
老妇人平板麻木的询问,是邪祟抛出的带饵钓钩,每一个“求”字,都裹着针对人心的剧毒蜜糖。
“问路。求一个方向。”
林木生压下翻涌的不适,声音沉凝如铁,不给那缸中邪祟留下任何可供利用的欲念缝隙。他无视签筒与愿石,目光锐利如锥,试图刺破老妇人翳膜后的那片虚无。
“寻……路……”老妇喉中溢出一个浑浊的音节,那双灰白翳膜眼珠茫然地转向残佛的方向片刻,像是生锈的机括遇到了卡点。
“需……通……诚……之香……引路……”干涩的语句继续挤压出来,“燃……心字……愿石……一枚……投入炉……神……赐路引……”她的手指再次机械地指向签筒,指向那些浸满污秽的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