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身影消失在驿站角落杂物堆的浓重阴影里。林木生眼窝幽火未动,他的感知却如无形的触须,敏锐地捕捉着黑暗中的动静。风箱般的喘息从倚靠破箱的巨大纸头人形内传出,地上的小纸偶“雪儿”依旧保持扑倒的姿势,无声无息。
一阵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从阴影里传来,伴随着沉重物体在冻硬污秽地面上拖行的“沙…沙…”声。
老头佝偻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灯下微弱的光晕里。
他正用尽全力,拖着一个尺寸惊人、足有半人高的粗陋厚木箱!木箱表面没有任何修饰,布满深深浅浅的划痕和冻硬的污垢,颜色是阴沉沉的黑褐色。
老头枯瘦的手臂上肌肉和青筋虬结隆起,每拖动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骨节的呻吟,仿佛那木箱里装的不是杂物,而是千斤凝固的铅块。他脸上汗如浆出,又在极寒中瞬间结起白霜,糊住了眼眉。
“哐当”一声闷响,沉重的木箱终于在距离最近那盏暗紫皮灯笼几步远的地方被老头脱力放下,激荡起一地冻硬的油污粉尘。他靠在箱子上剧烈地喘着粗气,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他一边喘,一边用那双裂口密布、满是冻疮的手,极其费力、带着近乎神经质的颤抖去摸索箱子两侧的金属搭扣锁具。锁具早已锈蚀严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才被撬开。
盖子掀开了一条缝,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腥甜腐腻气息混合着刺骨的阴寒,如同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瞬间弥漫开来!这股气息比驿站里原有的味道更加浓烈、更加邪异!
老头浑浊的老眼中惧色与决绝交织。他猛地一咬牙,如同垂死者奋尽全力,将沉重的木箱盖子彻底掀开!
木箱内部暴露在摇曳的淤紫光晕下!
里面并非杂物!
箱内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紫色的、像是某种膏体冻结后又反复刮擦摩擦形成的污亮包浆!而在箱底,静静躺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形状的……肉!
通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冻僵尸体的蜡白中泛着铁青的色泽!
表面光滑无毛,没有一丝纹理,仿佛被反复鞣制抛光过!更为诡异的是,它的外形轮廓虽然扭曲,却隐隐透出一种模糊的、蜷缩的、如同巨大婴儿在母体沉睡的姿态!整块“肉”散发着极其强烈的寒气和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腥味!
这…竟像是一块被人剥去了皮肤、硬生生冻住的“人形肉坯”?!巨大扭曲的婴儿姿态,让这邪物更添了十分阴森恐怖!
“呜——…”
驿站角落,那个巨大的纸头人形(或者说里面那个声音的主人)在箱盖掀开的瞬间猛地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渴望的扭曲呻吟!
纸面勾勒的悲容线条似乎更深了!
老头根本不敢看那箱中邪物,身体因巨大的恐惧和寒冷抖得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闭上浑浊的老眼,嘴唇因极度用力而咬出鲜血,顺着下巴冻成红色冰棱。他伸出枯柴般的右臂,颤抖着,狠狠插进那冰冷蜡白的巨大“肉坯”表面相对柔软的凹陷处!
“滋——咔咔…”
诡异的手感!
老头的指头如同插入一块冻硬的油脂,又像插入一大块饱含冰晶的海绵,冰冷粘腻!他喉咙里发出被强行压抑住的、野兽般的低嚎,手臂上血管根根暴起!五指如同钢爪般在冰冷的肉里奋力抓刨、撕扯!
撕拉!噗嗤!
一块比拳头略大的、同样蜡白铁青的“肉块”,被他硬生生从冻僵的“肉坯”上撕扯下来!撕裂处没有血液渗出,只有极少的冰晶混合着粘稠的透明胶冻缓慢沁出,像尸蜡融化!
老头抓着这块滴落粘稠胶冻的冰凉“肉块”,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跌跌撞撞冲向最近那盏搏动着的暗紫皮灯笼!
他猛地揭开灯笼的竹编底托!
灯笼内的情况更清晰地暴露出来!那搏动着的暗紫色胶状膏团,赫然是被强行挤压在一盏小铁盘里!
膏团本身在不断缓慢搏动、消耗、边缘似乎在慢慢干瘪!老头将那刚从“肉坯”上撕下的、同样冰凉的蜡白肉块,以一种近乎粗暴却无比精准的方式,狠狠拍挤进盛放膏团的铁盘边缘,死死按进那正在搏动消耗的暗紫胶体之中!
“滋…滋…滋!!”
被拍进去的蜡白肉块接触到搏动膏团和微弱火苗的瞬间,如同被投入浓硫酸!表面骤然冒出浓密的白烟!那肉块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暗紫胶体“吞噬”!它疯狂萎缩、消融、渗出更多粘稠透明的胶冻汁液,被膏团迅速吸收!
膏团本身则仿佛注入了新鲜活力,搏动猛然加剧,体积也略微膨胀了一小圈,颜色由黯淡的暗紫转为一种更妖异深邃、近乎墨色的深紫!
上方那豆大的幽紫色火苗也随之猛地窜高了近半寸,“呼”地跃动起来,散发的光晕温度似乎都提升了一丝!
淤紫的光芒更盛,几乎要将旁边的老头吞噬,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本能向后缩手,那撕肉的枯指上赫然已凝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被光焰扫过的地方皮肤瞬间变得青紫如墨!
就在这光焰跳动得最猛的瞬间!
驿站那堆被帆布遮盖的箱笼深处,猛地响起一阵极其密集、刺耳的“喀啦啦…哒哒哒…!”
声音!
如同无数细小生锈的齿轮突然被注入了强力的润滑油,强行转动、摩擦、咬合在一起!一种极度的、被压抑了太久的“饥饿”与“兴奋”混合的情绪波动,从那堆箱笼里狂涌而出!
老头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更深沉的麻木绝望。
他颤抖着手指将灯笼底托粗暴地扣上,然后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魂灵,整个人瘫软下去,重重靠在那巨大厚木箱旁,背对着那狰狞的“肉坯”,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从他深埋的胸腔里闷闷地涌出。那撕肉的枯手和手上被灯笼光焰灼伤冻伤的紫青痕迹,无力地垂落在布满污垢的雪地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