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下药之事牵涉甚广,皇上密而不发。
但宜嫔自那日侍寝后,就再没回宫。
隔日早朝,以太师为首的文臣言官联名上表。
力陈宜嫔多年深得圣心,一心一意伺候皇上,近来又养育大皇子有功。
同一时刻,大皇子在乾清宫门前长跪不起。
天空很快下起了雨。
已是深秋,雨水寒凉,年仅八岁的孩子却表现出了比成年人更强大的意志力。
任是谁劝,大皇子都不肯起身。
“母亲只是一时糊涂,还请父皇原谅母亲。”
他‘哐当’一声扣下头去,额头立刻红了一片。
“父皇,母亲如此,不过是想留住您的宠幸。”
“她多年盛宠不衰,一朝被人夺去您的爱,心中难过才会出此下策。”
“她这样做只是因为爱重您啊!”
大皇子浑身湿透,细密的雨水冲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但他还是坚定地跪在冰冷的雨中,即使浑身发抖也绝不离开。
皇上迟迟没有出现,反而是忍不得孙子受苦的太后来到了大皇子面前。
一见太后,大皇子便全身趴伏在地,哭得伤心极了。
“皇祖母,孙儿也没了娘,好不容易有宜嫔照料,”
“除了她,孙儿谁也不要。”
字字句句,都是不久前二皇子挽留慕卓宁的套路。
但太后哪里看得到这些,她眼里又是一番母慈子孝,备受感动。
她立刻冲进了乾清宫,找到了皇上。
“难得这孩子如此有孝心。”
“皇上你就成全他吧。”
太后早不问世事,鲜有左右皇上的决定。
但她见大皇子如此,也早于心不忍。
“他也说,只认宜嫔为母?”
皇上听完太后述说,疑惑问道。
据他说知,大皇子与陆婉宜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像表面上那般融洽。
“是,为此熹儿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
“这雨势不减,再跪下去,哀家恐怕他身体扛不住。”
“这宜嫔哀家虽也看不上眼,但拗不过熹儿喜欢。”
此事大大出乎皇上的意料。
他没料到他处置个小小宜嫔,竟会引起前朝后宫如此大的动静。
陆婉宜,有这么重要吗?
“让熹儿起来回去吧,朕自有定夺。”
太后见皇上说出这话,知道他已经有所松懈,忙不迭命人去叫大皇子起身。
太后年纪大了,根本见不得孙辈受苦,也就考虑不了那么多了。
慕卓宁听到这事,也啧啧称奇。
但她心中也涌起一股不安。
这变化太大了,几乎颠覆了她上一世最基本的认知。
莫不是大皇子真的身负天命?
慕卓宁摇摇头,她不信命,既然能重来一次,她还要为自己逆天改命。
她正烦闷间,就听绿芊来报,皇上来了紫萱殿。
慕卓宁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虽然明知那夜皇上的反常是因为中了迷情之药。
但两人那么近的距离,还有心情悸动的记忆,都让慕卓宁感到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又来了。
慕卓宁整理心情,还是迎了出去。
“宜嫔的事,你可听说了?”
皇上开门见山,慕卓宁点点头。
“那夜,朕吓到你了。”
原来是来给她解释这件事吗?
慕卓宁摇摇头,却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是皇上的宁嫔,皇上若命她侍寝,她根本无从拒绝。
从前陆婉宜独得皇上宠爱,慕卓宁根本不会有这样的烦恼。
但如今若陆婉宜倒了,这侍寝的活儿会落到她头上吗?
无论如何,若是不爱,她还是不愿的。
但,她又该如何抗争?
像是看出了慕卓宁的心思,皇上居然开口说道。
“放心,朕没说让你侍寝。”
他心里也有难言之隐。
那日虽中了迷情之药,但面对陆婉宜甚至慕卓宁,他都未做出什么事。
这并非仅因他意志坚定,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慕卓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宜嫔?”
说起这个,皇上就心头火起。
“朕没想到,朕不过想处置个犯错的嫔妃,竟会有如此多阻力,甚至连熹儿都不顾自己力保宜嫔。”
慕卓宁心下一沉,在这次挽救陆婉宜的过程中,听说大皇子起到了关键作用。
她是深知他的。
一切单纯善良都不过是他的伪装。
他心中的魔足够大,能吞下这个天下。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皇上的寿命也不过只有两年半了。
现在想来,区区陆婉宜就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这事绝不简单。
“皇上或许还是应当考虑下悠悠众口的力量。”
慕卓宁不着痕迹地劝道。
如今撕破脸,并非好时机。
她隐隐觉得,对方是在布一个很大的局。
在这局中,她也好,陆婉宜也好,不过都是无法操控自身命运的棋子。
皇上的死也许也有她所未知的隐情。
但这对方是谁,她却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皇上深深看了慕卓宁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他此来,也不过想找慕卓宁消解一下心中的愤懑。
但她能这样劝她,足见她的聪明与洞察。
而他,自然也知道,此时不可轻举妄动。
于是,在多方压力和推手下,皇上并未发落陆婉宜。
她既仍是大皇子母亲,也还是宜嫔。
只不过,她的牌子,再不会出现在皇上面前。
宜嫔回宫当日,就披头散发,不着一钗一饰,浑身素衣,跪拜在了乾清宫前。
她不着粉黛,脸色苍白,似有万重悔意。
她一句话也不说,只一下接一下扣下头去。
额头红肿流血也止不住她。
直到大皇子哭喊着抱住她大喊母亲停下,她才与大皇子抱头痛哭。
外人看来,两人俨然一幅母子神情的模样。
甚至颇有受害者之姿。
宫中流言又起,若不是宁嫔争宠,宜嫔也不至出此下策。
听到这些事,慕卓宁忍不住啧啧感叹。
看来对方的策略又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