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有烙好的饼,胡雷下厨炒了俩菜一汤,这饭做的和他人一样大开大合,量大管饱,只要别挑剔味道也过的去。
徐斡自然是不挑的,天气热,两人在小院的石桌上边吃边聊。
胡雷这才问道:“徐头儿,你哥到底在王府出了什么事情?”
“你知道我哥以前是王府的校尉吧,我干了两年翊卫后王爷让我顶了他的位置。”
“嗯,不过那时候我也还没来呢,我听已经走的那批老翊卫说徐哥身手了得,当年还要准备去参加武试恩科咧。”
徐斡咬了口烙饼说:“我哥自小随我爹练武也喜欢钻研兵法,他本想去从军,结果朝廷开了武试恩科,就想着先去试试,就在他准备去应试之前,有一次进山恰好救了王爷,”他简略解释道,“王爷狩猎落单遇到了野猪,然后王爷有意招他进入翊卫,当时我娘的病离不开药,我呢还得念书,所以我哥就跟了王爷没有再去参加恩科。”
“这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立马就能拿俸禄照顾家里,那后来呢?”
徐斡抬头从树叶的缝隙中看着耀眼的日光,眼睛微微地眯起来,像是在聚焦某段回忆,洗过脸的额前搭着几缕湿发,他缓缓开口道:“后来,那日可不是这样的好天气.....”
那虽也是个夏日,但却下着瓢泼大雨,徐斡接到哥哥好心属下的通知跑到王府门口时,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他拨开围众走上前,只看见哥哥仰面躺在积水的地上,双目紧闭,口鼻处仍流出鲜血。
徐斡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跪下身把哥哥抱起来,不管怎么叫怎么晃,可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颤抖着伸手到鼻下,已无气息。
只有脖颈上一道深深的扼喉指印泛着醒目的紫红色。
大雨砸在哥哥毫无知觉的脸上,徐斡徒劳的想用衣袖给他挡住雨滴,他把哥哥紧紧抱在怀里,忧惧和悲痛洞穿了心脏,他嘶喊着救命,救救他,救救他。
紧闭的王府大门闪开一条缝,是那个告知徐斡消息的翊卫,他喝退围观的人拿出一袋钱递给徐斡,徐斡一把抓住他,嘶吼道:“是谁杀了我哥,是谁?你们为什么把他丢在街上?”
那翊卫不敢面对怒目横眉的质问,把钱塞给徐斡哑着嗓子说:“拿着钱快走,这是王爷给的安葬费,徐校尉是因为领了王爷的秘密命令,任务失败被打伤致死的。”
“什么任务,是谁下的手?”徐斡跪在积水里,已没有力气再嘶吼,“求求你,告诉我,那人是谁?”
翊卫看着这对兄弟,他痛苦且恐惧的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任务是他单独执行的,现在因为他任务失败王爷震怒,”他紧张的回头看了一眼高耸的朱门,“徐斡,这里是郾王府,人命比狗还贱,里面那位不追究责任已是善举,快走吧,我......我明日也要被扫地出门了。”
说罢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徐甫的身上,扭头踩着雨水慌忙逃离了。
“你回来,回来!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哥,是谁......”徐斡眼睁睁的朱漆金钉的王府大门彻底关上了,连一条细微的缝隙都没有。
雨突然停了,一把油纸伞悄无声的撑了上来,一个瘦弱默然的身影蹲下身,拿起地上那只无力的手腕,搭指。
稍倾,伞下响起轻细但笃定的声音,让惊疑茫然地徐斡安静了下来:“人没死,还有救。”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徐甫服下,又拿出二两现银,当即招募了两个壮汉,借了担架将徐甫抬回家中。
这期间他未再发一言,直到施针完毕,单薄的身体已是满头汗。
他告诉忐忑煎熬的徐斡,虽然保下一条命但从此可能不会再醒来,终其一生昏迷卧床。
徐斡只听到“保下一条命”五个字,他跪下给这陌生人重重磕着头,那人将他扶起,拿出怀里的瓷瓶,声音依然细弱道:“他以后都离不了我的这粒药,剩下三粒的都给你,每十日一粒,一个月后我会来看他的。”
他看上去是个文弱的医官,沉默寡言且习惯性的弯着腰,他扶起徐斡但并未告知自己是谁,一个月后他按时出现在了小院外。
胡雷的怔怔的听完,手里粗碗被他重重的放到桌子上溅出一圈冷汤:“什么狗屁任务,任务失败就把人扔在街上不管不问吗?他当初不是还救过王爷吗,真是操蛋!”
他看了一眼房门,又叹:“得亏碰到这个神医,居然能起死回生,这神医是什么来头?”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宫里的内官。”
“太监呐?这......他会医术?”
徐斡又给胡雷盛了碗汤,点点头说:“他告诉我,高皇帝身边有个国医圣手,世外高人,只给皇上医治和炼药,那个高人看他有几分天赋便挑了他做打杂,又教了他一些医术和炼药的方子,他当日给我哥吃的那粒救命的丹药就是那神医所传。”
胡雷佩服道:“救命之恩,真是好人,自当好好报答这位公公。”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那个续命的药丸,有几味药材甚为难得,若不是他在宫里偷偷帮忙炼制,我哥早就没了。而且他时不时还会接济我银钱,他说自己孤身一人,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钱对他来说都没有用处。”
胡雷立即反驳道:“公公不可这么说,等哪日他出宫了,如不嫌弃,我们替他养老。”
徐斡笑着点点头,视线又落到那安静如斯的房门口,似乎期盼着有人能从那里走出来:“四年了,我也不知道让我哥这样活着他是不是愿意,那么强壮结实的一个人变成现在的样子,或许他也会怨我折磨他吧。”
少年清隽的脸上浮现出失落怅惘:“唉,就算我自私吧,我想他陪着我,就算他只剩一口气,我也会觉得他就在我身边,还能听懂我的话,我在这世上就还有亲人......”
胡雷想到那具赤裸干瘪没有任何生机的身体,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伸出手臂紧紧地揽住了徐斡的肩膀。
院子里连蝉鸣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徐斡起身去把陶炉上的沸水拎了下来,再回来时已经恢复了神色。
胡雷清清嗓子问:“所以,徐哥脖子上那个伤痕......你怀疑是裴三小姐动的手?”
徐斡在矮凳上抱起一条腿的膝盖,思考着该怎么表述:“呃......其实就算真的是她动的手,我哥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全怪她。内官说,脖子上的伤废了我哥武功而且让他以后不良于行,但真正的致命伤是被殴打造成的,我哥当时身上也确实全都是被殴打后的痕迹。”
“哦哦哦,也就是说徐哥很有可能是先被人所伤,但没有伤他性命,但后来在郾王那里又挨了毒打才......”
徐斡眉眼现出尖锐狠厉:“所以我必须要查明真相,于是上我门跪求郾王,求他给我个机会替我哥将功折罪,他招呼了七八个人和我对打,那几位兄弟虽被我打倒在地但我也差点吐血,这才被留下。”
胡雷挠挠头:“不知道徐哥当年到底替郾王执行了什么任务? 哎,说到三小姐,我记得你在松树岭问她是不是认识徐甫时,她好像不完全认识的样子。”
“是啊,我也疑惑,当时我都是将死之人,为何她还不说实话? 但我基本确定当年那个人应该是她,那个指印很小,四年前她也不过就十岁。”徐斡突然想起什么,苦笑一下对胡雷说:“对了,她亲口跟我说,那日在松树岭不是她留了我们一命。”
胡雷鼻孔一张一合,吃惊道:“什么意思?那是谁救了我们,还有人能拦住的她?”
徐斡双手撑着腮瞅着烙饼上的几只苍蝇,失落自嘲的嗫嚅道:“她是真的想杀我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