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阁是秦家开设在京城的十多家店铺之一,位于西市最繁华的地段,占地颇大,沿街楼上下共三层,从底到上分别出售成衣皮毛、胭脂水粉、珠宝首饰,其后院共有两进,乃是仓库和店员的日常生活起居之所。
辰时过半,多宝阁内早已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顾客非富即贵。
长孙烟一身锦衣华裳,帷帽遮面,十足官家小姐的做派,萧铃儿跟男扮女装的云奇则扮成丫鬟随侍在她左右。
令萧铃儿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除了身材过于高挑外,云奇的女装扮相居然很是“惊艳”,再配上他时不时故意翘起的兰花指,简直“惊艳”到令萧铃儿鸡皮疙瘩掉满地。
他们乘坐的马车刚刚在多宝阁门口停稳,便有一名笑意盈盈的伙计迎了上来,哈着腰冲长孙烟行礼道:“这位小姐里边请,不知您有什么需要,小的好给您介绍介绍?”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外地口音引人怀疑,长孙烟并未搭话。
云奇上前一步挡住伙计的视线,掐着兰花指,冲其甩了甩帕子,攒细了嗓子眼道:“咱们小姐守礼得紧,从不同外男讲话,听说你们这里有专门招待女客的女侍,咱们才过来的。还不速速将女侍找来。”
“是小的孟浪了,这就给小姐去叫女侍。”伙计急匆匆跑进店里,不多时便带来一个四十多岁,素衣银钗、端庄利落的中年妇人。
妇人上前对长孙烟敛衽为礼,微笑道:“这位小姐,奴家是多宝阁的女侍卿娘,小姐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开口。”
好巧,本以为要费些周折才能见到的人,居然这么顺利就站在了他们面前,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云奇清了清喉咙,做出大户人家得宠婢女的姿态,扬起下巴,很是傲娇道:“咱们小姐要准备出嫁的珠宝首饰,对府里采购的款式有些不满意,听说你们多宝阁有许多新花样,便特意亲自过来瞧瞧。”
瞥了一眼周围络绎不绝的客人,云奇甩了甩巾帕,嫌恶道:“咱们小姐喜静,这么嘈杂可不好。”
“珠宝都在三楼,雅间也在三楼,请小姐随奴家上楼吧。”卿娘说着,便转身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三楼确实清净了许多,卿娘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一处雅间,上过茶点后,又端出了店里最新式样的首饰给长孙烟过目。
萧铃儿帮长孙烟摘下帷帽,“主仆”二人装作很认真地看了会首饰。
“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小姐心仪的首饰啊?”卿娘在旁笑着问道。
“卿娘是吧?有件事情想请教你一下。”四下无人,萧铃儿便拿出秦暮羽留下的荷包,试探着问道:“你瞧瞧这荷包,绣功如何?”
见到荷包,卿娘立时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这、这个荷包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那你觉得它应该在谁的手里呢?”萧铃儿故意反问道。
卿娘忽然就抹了下眼角,颤声道:“奴家就知道,少爷他不会什么交代都没有就走了。你们去城南乌衣巷,找到更夫马大元,给他看这个荷包,他自会把少爷留下的东西交给你们的。”
“冒昧问一句,”长孙烟忍不住道:“你跟秦暮羽是何关系?”
“奴家原是秦家大房夫人也就是暮羽少爷生母的贴身婢女,马大元是奴家的阿弟。”卿娘轻轻摩挲着发黄的荷包,强压着悲伤说道:“这荷包是夫人当年绣的,三个孩子三种花色,内衬上分别绣着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风、羽、柔。”
说到这里卿娘已经快泣不成声。
“卿娘,客人挑好了没有?掌柜的有事找你呢。”刚才的伙计忽然进来,疑惑地看着正背对着他慌忙擦眼泪的卿娘和面色沉重的三名客人。
“你是女侍,把客人伺候舒服了是应该的,咱们小姐骂你两句就不高兴了?真是晦气。”为了不引起伙计的怀疑,云奇故意板着脸大声呵斥卿娘道:“还当自己是太太、夫人了,一句重话都听不得?”
“是奴家的错,小姐教训的是。奴家这就走,断不敢再碍您的眼。”卿娘整了整面容,捂着脸退出了雅间。
见客人发怒了,伙计忙躬身致歉歉道:“还请小姐消消火,不知,您有没有选中本店的什么首饰啊?”
云奇撇撇嘴,嫌弃道:“没什么好样式,咱们小姐都没瞧上。”
生意没做成还赔上了茶点,伙计心有不悦,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怀着怨怼朝着门外让了让,对云奇不耐烦道:“既如此,那小姐就请便吧。”
“这就逐客啦?店大了不起啊?小心哪天遭雷劈!”云奇冲着伙计猛地甩了一下巾帕,直打得对方睁不开眼,而后,与萧铃儿和长孙烟三人扬长而去。
更夫马大元的家在城南乌衣巷的尽头,没费多少周折,三人就找到了这处简陋的小院,云奇刚要敲门,却发现用碎木板拼装起来的简易大门居然虚掩着。云奇与萧铃儿互视一眼,萧铃儿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云奇便轻轻推开了大门,三人依次悄然进入院中。
只见,不大的小院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比较彻底的抄家,杂物、垃圾啥的,扔的到处都是,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什么情况?
“咣当”,突然,主屋猛然传出重物摔落的声音,而后,一名腹部血流不止的中年男子蓦地跌跌撞撞夺门而出。
“救命,有贼啊,杀人啦,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随着受伤男子的高声呼喊,另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从屋里追了出来。
眼看着长剑就要刺入受伤男子的后背,萧铃儿和长孙烟同时出手,飞身挑开了年轻男子的长剑,而云奇则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中年男子,并与年轻男子乍然对视,却发现他竟然是秦家的送嫁人员之一,秦府管家之子,秦宽。
萧铃儿和长孙烟合力,很快就擒住了秦宽,只是稍微用力过度,把他给打晕了。
另一边,云奇已经帮中年男子止住了他腹部不停涌出的鲜血,又找了个宽布条把他的腹部给扎牢了。
长孙烟丢了个瓷瓶给云奇,闷声道:“救命的,快让他服下去。”
云奇接过瓷瓶,看都没看就将里面的药丸全都倒进了中年男子的嘴里。
吃下几粒药丸,中年男子恢复了些精神,对三个出手相救的男女感谢道:“小的,谢谢几位大侠的救命之恩。”
“你是更夫马大元吗?”云奇问他道。
“嗯,小的,小的是马大元”中年男子回道。
“是卿娘让我们来找你的。”云奇拿出荷包放在了马大元的手中。
“这、这是暮羽公子的荷包哇!”马大元很是激动地攥紧了荷包,潸然落泪道。
云奇指了指昏迷不醒的秦宽,问马大元道:“发生了何事?他为何要杀你?”
马大元吸了吸鼻子,心有余悸道:“刚刚小的正躺屋里睡觉,听到外面似乎有动静就想起来瞧瞧,谁知刚一睁开眼,肚子上就被这贼厮捅刺了一剑。”
萧铃儿四下打量了一下这满院子的“兵荒马乱”,不禁暗暗感慨,‘啧啧啧,这得睡得多沉啊,家都快让人拆完了才听到动静。’
“你们,不认识?”云奇问道。
“不认识。”马大元道。
“他叫秦宽,是秦府总管秦瑞的儿子。”云奇道。
“秦宽?明白了。”马大元指着小院角落里的一堆破烂物,撑着身子道:“把、把木板移开,地下埋着少爷让我交给你们的东西。”
三人合力,迅速将破烂物清理干净,一番小心谨慎地掘土刨坑后,一个蜡封的黑色樟木箱子被挖了出来。
紧接着,带上马大元、秦宽和木箱子,三人迅速离开了小院。
无为观内,伤情已经稳定下来的马大元,断断续续向云奇、萧铃儿和长孙烟讲述着其间种种内情。
<卿娘口中的夫人正是秦家兄妹的亲生母亲蒋琬,也是秦家现任家主秦隐的兄长秦显的夫人。秦显、蒋琬夫妇二人伉俪情深,共育有两子一女,分别名为秦凌风,秦暮羽和秦静柔。
十五年前,秦暮羽五岁那年,秦显夫妇带着三个孩子乘船赴嘉陵城参加一位故友的葬礼,返回途中,却不幸遭遇了水匪抢劫。结果,一家五口三死两生,若不是有船只刚好路过,救下了被水匪扔进水里的秦暮羽和秦静柔,他们俩也会淹死当场。
当年,卿娘因为晕船症没有跟着一起去钧城,从而逃过了一劫,后来,她便一直在秦家兄妹身边照顾二人,直到三年前,秦隐决定在京城开设多宝阁,需要大量的人手,而那时卿娘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件蒋琬生前最爱的瓷瓶,竟被大发雷霆的秦暮羽赶出了府。无处可去的卿娘就去求秦隐,希望他能看在自己兢兢业业在秦家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份上,让自己去京城的店铺谋生,秦隐同意后她便成了多宝阁的一名女侍。
后来,身为秦府花匠的马大元因为气不过,曾多次去找秦暮羽理论,想给自己的姐姐讨要公道,结果却次次都被打,有一次秦暮羽甚至还放恶犬追咬他,慌不择路中他摔进了一个深坑,摔残了自己的一条腿,从此,心灰意冷的马大元也离开了越城,到京城投奔自己的姐姐,因腿脚不便,不宜留在多宝阁,于是他就做了一名更夫,整日穿梭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昼伏夜出、晨昏颠倒,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倒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是,以上种种不过都是秦暮羽安排的一场场掩人耳目的大戏。
多宝阁名为店铺,实则为秦隐在京城的情报搜集站,早已与叔父离心离德的秦暮羽,必须安插一个眼线在里面,卿娘就成了最佳的人选,而马大元从开始就知道秦暮羽的这个计划,并且心甘情愿帮助自己的姊姊完成了一系列的表演。
不久之前,秦暮羽通过秘密渠道,将一个樟木箱子送至京城,让马大元好好藏起来,等待他自己或者手持荷包的人来取。前几天,卿娘告诉他,秦暮羽很快会来京城送亲,大小姐即将嫁入云国公府成为世子夫人。这一消息不禁让忍辱负重数年的马大元欣喜不已。
然而最终,他们姐弟也没有等来秦暮羽,却得到了秦氏兄妹在永宁城外双双殒命的噩耗,虽然极其痛苦和难过,但他们姐弟二人还是按照之前与秦暮羽的约定,一直在等待手持荷包的人出现——这是秦暮羽生前最后一个命令,他们必须要好好完成。
可是,万万没料到,马大元最先等来的不是手持荷包的人,而是秦宽。
不过好在一切终是有惊无险,最终,马大元还是等到了他要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