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草和衔环已经寸步不离地守了萧铃儿一天一夜了,尤其是衔环,几乎是眼都不眨地看顾着萧铃儿。熬太久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当衔环喝了一杯节草递给他的温水后就开始昏昏欲睡,就在节草出门小解的当口,衔环终于还是忍不住,趴在萧铃儿的床边沉沉睡着了。
节草从微微开着通风的窗缝里看到业已熟睡的衔环,又望了望被齐少宣派来,专心值守在门廊外的两名正在打瞌睡的齐府护卫,唇角浅浅上扬,她小心地打开了门,蹑手蹑脚踮、敛声屏气地走进了内室。
“衔环,衔环?”节草站在床边小声地轻唤了几声,发现衔环果然睡得很熟,便小心翼翼地把一直插在发髻里的银簪拔了出来,轻轻一旋,原本镶嵌在银簪顶部的圆珠子就被她拽了下来,她把银簪缓缓送到了萧铃儿的唇边,心中则默念道:‘对不起了,小姐。不过,你这样也是命不久矣,活着也痛苦,不如早点离开,也好与人为善,成全了活着的人。’
默念完毕,节草迅速将银簪倒转过来,一滴米粒大小的水状透明液体,从显然是镂空的银簪中滴到了萧铃儿干涩的双唇间,很快又顺着唇间的缝隙流入了萧铃儿的嘴巴里,待液体完全滴进了萧铃儿的嘴里,节草又毫不迟疑地将银簪再次倒了过来,眼看着第二滴液体又要滴到萧铃儿的嘴唇上,节草突然感到拿着银簪的右手腕忽然刺痛了一下,银簪一偏,里面的液体便全部滴到了旁边的枕头上。
惊慌失措的节草急忙拿起银簪,要把里面残留的液体一股脑全都倒到萧铃儿的嘴里之时,却被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小石块砸中了额头。剧痛之下,节草不得已丢掉了银簪,捂着被砸得血流不止的前额,惊恐地向屋顶望去——只见原本整齐铺排的屋面瓦,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一人宽的大洞,一个陌生的、异常俊美的男子,正瞪着一双墨绿色的眸子,晦涩不明地盯着她。
惊恐的尖叫还未及出口,节草就觉得眼前一黑,下一瞬便失去了知觉,仰面躺倒在衔环的身旁。
忽然被惊醒的衔环有些怔懵,然而,还未等她看清眼前的状况,便觉得后脖颈一阵酸麻,便再次陷入了昏睡之中。
“唉,傻丫头,都被人灌了毒药了,还睡得这么沉。”
云奇无声地落在了萧铃儿的床边,双眼不眨地凝视着这个令其望穿秋水的女孩,亦庆幸自己来的还算及时。他迅速俯身将萧铃儿身上三层厚厚的锦被全部掀开,并轻轻拉起了她,一掌拍在了她的后背上,只见,一口夹杂着腥酸气味的暗色污血随着萧铃儿几不可闻的呻吟声,蓦地从她的喉腔里喷了出来。
云奇长舒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袖子帮萧铃儿擦了擦嘴边的污血,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这贱婢使的毒确实烈性,还好你不知道吞咽了,不然我就真得撞南墙了。”
擦完污血,云奇皱着眉头给萧铃儿把了把脉,拳头旋即就砸在了床上,“可恶,不懂就别瞎治啊,越治越严重,再治一次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接着,云奇毫不怜香惜玉地拽着节草和衔环,一手一个扔到地上,又从挂在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倒了一点粉末在节草的脸上和头上——有仇不报非君子,无论男女,但凡伤害了萧铃儿他云奇就不会让她好过。
昏迷中的节草,完全料想不到,自己此后为数不多的时日将会过得怎样的生不如死。
把瓷瓶封好了塞进荷包内,云奇拦腰抱起萧铃儿,却发现她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许多,抱在他的臂弯里,仿似鹅羽般轻盈,心疼和自责突然就如海浪,在他的心里翻滚、腾跃,以至于他的双手和双臂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深吸一口气,云奇猛地从屋顶被他撬开的洞口跃了出去。
站在屋脊上,云奇忽然就望见了正匆匆朝着齐宅而来的齐少宣。
一想到齐少宣不仅差点亲手害死萧铃儿,更是放纵府里的奴婢暗害萧铃儿,汹涌的怒火刹那间便涌将而出。但低头看了看静静地偎依在他怀中的萧铃儿,云奇终究还是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抱紧了萧铃儿向着与齐少宣相反的方向疾疾而去。
一炷香之后,被云奇的手刀砍倒的衔环逐渐转醒,她摸着仍旧有些晕眩的头懵然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睁眼便看到了正背对她躺着的节草。
“小姐。”意识到出事的衔环急忙往床上看去,才发现萧铃儿果然已经不在了。
“节草,快醒醒啊,小姐不见了。”大惊失色的衔环立刻去推节草,却突然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仿似皮肉被烤焦的味道。
“节草?”衔环惶惶不安地把节草的身体翻正了,却被结草已然面目全非的头脸骇了一大跳。
“啊——”衔环一声惊恐的尖叫立刻将雅菊阁外值守的两名护卫引进了房间。
护卫们冲进来的时候,节草已经悠悠转醒,在衔环和众护卫毛骨悚然、惊魂未定的注视下,她缓缓转头,从梳妆台上硕大的铜镜里,看到了一张极其可怖的脸——原本青春靓丽的她,竟已然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钟鸣漏尽、日薄西山的垂垂老妇!
“啊——”这惊悚而诡异的一幕,将节草的精神一击而垮,她拼命摇着头,用长长的手指甲使劲抠抓着自己满脸的褶皱,只一会儿,她的整张脸就变得鲜血淋漓,再配上她依旧青葱的双手,这场面令衔环和众护卫皆是面如土色、不寒而栗。
恰在此时赶到的齐少宣,第一眼就看到了已经被护卫制住双手,因脱力而平静下来的节草,和几乎被她自己抓成了血葫芦的一张老态龙钟的脸。
见到齐少宣,两名护卫慌忙向其礼请罪道:“大当家的,小姐不、不见了!请大当家的治罪。”
齐少宣没有责怪两名护卫,而是径直走到了床榻边,架子床上的锦被还在,可锦被中的人却没了踪影。
一番查探后,齐少宣在被掀开的锦被上,发现了一滩还算新鲜的未完全干涸的污血,细闻之下,污血中有种说不出的酸腐味,全然不似正常的血腥气。在枕头的外侧靠床边的位置,齐少宣又发现了一根不属于萧铃儿所有的银簪,并且银簪掉落处的枕巾上还有一小滩几近干涸的水渍。
齐少宣拿起枕巾,放在鼻尖处轻轻嗅了嗅,水渍处居然也有一股已不明显的酸腐气味,与锦被上的酸腐味道完全一致。
拿起银簪,齐少宣才发现簪体是空的,他仔细闻了闻簪子里面残留的气味,便确认了枕巾和锦被上的酸腐之气,均来源于这只中空的银簪。
“这、这是节草的簪子。”一直站在节草身边的衔环,在看到银簪后,惊道:“它怎么会跑到小姐的床上去了呢?”
“你确定这簪子是节草的?”齐少宣黑着脸问道。
“我确定。这是她前两天才戴上的,当时奴婢觉得好看,还问过她来着。她说是她攒了好久的月俸,刚请银匠打制的。”大概是因为刚刚受了惊吓的缘故,衔环突然难得的话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