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菊阁本是齐遥和方雅为自己的儿子建造的婚居之所,这也是为何当初齐少宣安排萧铃儿住在这里的时候康大勇如此吃惊的原因。
此时,齐少宣和练芙蓉正安静地坐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喜床上,整个婚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齐少宣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与萧铃儿在雅菊阁内居住时已截然不同的家具饰品,看了看身旁千娇百媚、仙姿佚貌的练芙蓉,语调很是平静地对她道:“累了一天,你也乏了,早些歇息吧。”
“阿骧,你要去哪儿?”练芙蓉含羞带怯道:“今晚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呢。”
齐少宣顿住了脚步,回身看着练芙蓉,肃容道:“萧铃儿,是你叫来观礼的吧?”
“你看到她了?”练芙蓉柔柔一笑道:“姊姊成亲,怎能不请妹妹来观礼呢?那岂不是太过失礼了?”
“唉,”齐少宣叹了一口气,将左侧衣袖拉开,露出了手臂上一处已经不太明显的疤痕,缓缓开口道:“还记得这个伤疤吗?八岁那年我曾经养过一只小狗,我记得是黑色的,很可爱,但是有一天它不小心吓到了你,你居然当场就用石头将其活活砸死!我抱着小狗血淋淋的尸首去找你理论时,你竟将一根银簪狠狠地扎进了我的手臂。而事后,你却同父亲、母亲哭诉是我纵狗伤你在先,你才会出手自卫。因此,父亲、母亲不仅没有责备你,还罚我跪了一夜祠堂。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了,那个所谓的贤良淑德、温文尔雅、恭谨谦和的练芙蓉不过只是一种假象,骨子里,其实你偏执自私、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你,真的不累么?”
“演戏么,习惯了,怎么会累呢?”羞怯和柔情逐渐从练芙蓉的脸上消失,她抬起双手将头上的花冠拽了下来,欣赏片刻后竟猛地掼到了齐少宣的脚边,看着瞬间四分五裂的花冠和滚落满地的珠钗,练芙蓉轻移莲步走到了齐少宣的身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并在他的耳边微笑着吐气如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让萧铃儿来观礼吗?因为我觉得,她只有来了,才会彻底对你死心,你也才能彻彻底底属于我,不是吗?”
“节草和康卓谋害铃儿是你指使的对不对?我父母的埋骨之地是你告诉了杜季智,然后主动帮他进入了静园,对不对?还有,最受你倚重和青眼的大管事康卓,他的安士国暗探的身份你怕是早就清清楚楚了,对不对?”
随着齐少宣的冷声质问,练芙蓉的身子逐渐变得僵硬起来,双手也松开了齐少宣的身体。
“我知道,齐家的确对你有所亏欠,所以无论你如何伤我、害我或者是私吞、变卖商行的产业,我都不曾有过半分在意和计较。但是,铃儿是无辜的,你不该伤害她,此为不仁不义;我父母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不该助外人掘了他们的墓,此为不孝;康卓乃他国之敌,你不该助纣为虐、数典忘祖,此为不忠!”齐少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情极为悲怆且悲愤道:“我相信,你九泉之下的父母定然也会以,有你这样一个不仁、不义、不孝、不忠的女儿为耻吧!”
在齐少宣的连声痛叱下,愤怒、羞愧、惊惧等等情绪纷纷向练芙蓉袭来,就在她面如土色、汗如雨下之时,齐少宣又给了他最后的沉痛一击。
“你和我都清楚,今日的这场婚礼不过是在演戏,至于演给谁看咱们心知肚明。现在,戏散场了,你也该卸妆了。言尽于此,日后,请你好自为之。”
言罢,齐少宣将新郎衣冠轻轻褪掉扔在了地上,而后,决然离去,毫无留恋。
“哗啦啦、咕咚咚——”
满桌、满床、满室的物什被恼羞成怒、怒火中烧的练芙蓉通通扫到了地上。
“混账,王八蛋,齐少宣我恨你!我恨你!”
愤怒尖利的咆哮声响彻在雅菊阁里里外外,震惊了所有的仆从,没有人想到向来端庄大方、文静娴雅的练芙蓉居然还会有如此失态和疯狂的一面,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萧铃儿轻轻松松甩掉了衔环,悄无声息、熟门熟路地从康大勇藏酒的地窖内顺了一坛十八年的“沉潭”老酒,在距离抱竹堂不远的一株红杉老树上,独自享用。很快,满满一坛老酒便被她喝掉大半。
沉潭老酒后劲巨大,恍惚中,萧铃儿忽然感到有些头晕目眩,手一软,酒坛子就直直往地面滑落,大吃一惊的她急忙伸手去抓,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居然丝毫不受控制般地往地面栽。
萧铃儿吓得连忙闭上了双眼,心中连声呐喊,‘天呐,要不要这么丢人啊?怎么能在别人的婚礼上摔个大马趴呢?’
然而,半晌过去,她既没有听到酒坛落地时的碎裂声,自己也没有趴地下。
萧铃儿蓦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锦衣玉冠的男子抱在怀中,而那个本应摔碎在地的酒坛正完好无损地躺在男子翘起的右脚尖上。
萧铃儿用手揉了揉眼睛,头晕眼花的她,好容易才认出来抱着自己的是谁,“云奇?”
“是我,很意外,很开心吧?”云奇对着萧铃儿粲然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光洁的大白牙,然后,他将她慢慢放开,并小心地扶住她,再把右脚向上一掂,酒坛就被他稳稳地拿在了手里。
萧铃儿腿脚绵软地顶着越发晕乎的脑袋,看着时而一个、时而多个人头的云奇,口齿不清地笑道:“云奇,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早就来了。”云奇笑道:“我可是正正经经送了贺仪,来观礼的。只不过你的眼中只有新郎和新娘,哪里还会看得到旁人?”
云奇说着将萧铃儿拉到了僻静之处,掂了掂几乎被喝空的酒坛,抬了抬下巴,对着雅菊阁的方向冲萧铃儿打趣道:“怎么样?喜酒都吃完了,还要不要去闹闹洞房?”
“不、不要了。”萧铃儿连连摇头,晃着云奇的手臂道:“我要,去看星星。云奇,陪我去看星星吧。看星星,嘻嘻嘻,我要去看星星。”
“好好好,带你去看星星。”
云奇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夜空,把酒坛随手扔进了身旁的花坛,无奈又好笑地看着正在很认真地“数星星”的萧铃儿,揽住她的腰用上轻功踏着屋脊瓦块,很快就离开了齐宅。
在齐宅的喜宴上喝得醉醺醺的城尉郭锵,被两名衙役搀扶着正要坐进轿子里,一身泥浆的崔昊就急乎乎地从远处一路跑了过来。
“大人、大人出事了!”崔昊气喘吁吁道。
“什、什么事?大呼小叫的,没点捕头的城府。”郭锵醉眼朦胧地训斥崔昊道。
崔昊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凑到郭锵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大人,那个安士国的暗探叫康卓的,在押解路上跑了。”
“谁?你说谁跑了?”郭锵的神情一变,酒醒了大半。
“是那个安士国的暗探康卓跑了,被他的同伙救走了。”崔昊很是沮丧地再次回答道。
将要到手的功劳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下郭锵完全清醒过来了,他猛地抬起脚欲朝崔昊踹去,却在看到了崔昊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后恨恨地收回了脚,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场肆意的打砸发泄后,练芙蓉疲惫地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突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入了她的耳朵,虽然极其轻微但是在静谧的夜里还是惊得她立即坐直了身体。
“是你吗?”练芙蓉问。
“是我。”康卓缓缓俯下身将练芙蓉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
练芙蓉却毫不迟疑地张口就狠狠咬住了康卓的手臂。
“唔,”吃痛之下康卓却未松开抱着练芙蓉的双手,而是将其轻轻放到了床上。
“你又骗我,你保证再也不骗我的。”噙着满口的血腥味儿,练芙蓉质问康卓道:“为什么要对我隐瞒你安士国暗探的身份?”
“瞒着你是保护你。”康卓帮练芙蓉理了理凌乱的鬓发,柔声道:“今夜前来,我就是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对你和盘托出的。”
练芙蓉吸了吸鼻子,冷声道:“好啊,那你说吧,我也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我的确来自安士国,本名穆萨炀,康卓是我在大新的化名,安士国国主多嘎是我的叔父,我真实的身份是安士国的义怀王。”
“你、你——”
听了康卓的坦白,练芙蓉顿时就呆住了。
“我十二岁就来到了大新朝,走遍了大新的山南海北、角角落落,最后因为你,我留在了齐氏商行。如今,叔父已日渐老迈,膝下却始终无子,安士即将后继无人,所以我必须要尽快回国,芙蓉,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与我同归吗?”
“……”
练芙蓉显然还是没有回过神。
“回答我芙蓉,你愿意随我一同回安士国吗?”康卓再次问道。
“你真的是安士国的义怀王?”练芙蓉问道。
“是。”康卓重重点头道:“我的父亲是安士国主多嘎的兄长珙诺王,我是他唯一的侄子。”
“那你,会娶我吗?”练芙蓉又问道。
“会。”多嘎斩钉截铁道:“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王妃。”
“好,”练芙蓉肃容道:“我跟你走,去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