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的黑暗。
这是竹竺最后的意识。他记得自己明明还在天界的藏书阁整理典籍,那泛着金光的竹简从他手中滑落,然后——便是这吞噬一切的黑暗。
\"我...死了吗?\"这个念头在虚无中飘荡,却找不到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亮刺入黑暗。竹竺感到一阵剧痛,不是肉体上的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没有声音;想要挣扎,却没有形体。
\"这是...轮回道?\"作为天界神官,竹竺对轮回转世的理论再熟悉不过。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亲身经历——神官不是应该超脱轮回的吗?
光亮越来越强,竹竺感到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拉扯、重塑。记忆如退潮般消失,他拼命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千年修行的记忆化为泡影。
\"不...不能忘记...我是竹竺...天界...神官...\"
最后的意识也消散了。
寒冷。刺骨的寒冷。
这是新生意识的第一感受。
竹竺——不,他现在已经忘记了这个名字——颤抖着蜷缩在潮湿的洞穴里。他本能地往温暖处钻,触碰到一团柔软的皮毛。
\"吱...\"他发出微弱的叫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发出的不是人声。
\"醒了?小东西。\"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别怕,娘在这里。\"
娘?竹竺困惑地抬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那是一只美丽的白狐,正低头舔舐他的皮毛。随着她的动作,竹竺看到自己小小的、毛茸茸的前爪。
\"我...是狐狸?\"这个认知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残留的灵智让他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幼小的狐脑无法处理太复杂的信息。
\"你是我最小的孩子,\"白狐继续舔着他,\"也是唯一活下来的。这个冬天太难熬了。\"
竹竺——现在或许该叫他小雪狐了——环顾四周,洞穴里只有他和母亲。地上散落着几具已经僵硬的幼狐尸体,看样子是没能熬过寒冬的兄弟姐妹。
一种本能的悲伤涌上心头,小雪狐不自觉地呜咽起来。
\"别哭,\"母亲用鼻子轻轻推了推他,\"能活下来就是造化。从今天起,你要学会做一只狐狸。\"
母亲的话里有一种竹竺无法理解的沉重。但作为幼狐,他只能顺从本能,钻到母亲腹下寻找乳汁。
当第一口温热的奶水涌入喉咙时,竹竺彻底迷失了。天界神官的记忆被深深埋藏,此刻占据意识的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欲望。
春去夏来,小雪狐渐渐长大。
母亲教会他捕猎技巧:如何悄无声息地接近猎物,如何一击毙命,如何避开更大的掠食者。竹竺学得很快,这得益于他残存的那一丝灵性——虽然他自己并未察觉。
\"今天带你去见族群,\"一天清晨,母亲严肃地说,\"记住,在长老面前要低头,不要直视他们的眼睛。\"
小雪狐点点头,跟着母亲穿过茂密的灌木丛。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若是从前,竹竺或许会欣赏这番景致,但现在,他只是一只警惕的小狐狸,耳朵竖着,鼻子不停抽动,捕捉任何危险的气息。
狐族的聚集地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几十只毛色各异的狐狸或卧或立,看到他们母子到来,纷纷投来审视的目光。
\"雪姬,这就是你那个幼崽?\"一只体型硕大的红狐踱步过来,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审视的光芒。
\"是的,赤焰长老。\"母亲——原来她叫雪姬——恭敬地低头。
赤焰长老绕着小雪狐转了一圈,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毛色倒是纯净,就是太瘦小了。\"他嗤笑一声,\"能活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小雪狐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但他牢记母亲的教导,低着头没有出声。
\"赤焰,别太苛刻。\"另一只毛色灰白的老狐狸慢悠悠地说,\"我看这小家伙眼神清亮,或许有几分灵性。\"
\"云崖,你总是这么心软。\"赤焰不屑地甩了甩尾巴,\"弱肉强食,这是妖族的铁律。没有实力的,迟早会成为别人的口粮。\"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小雪狐心里。几个月来,他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残酷:一只野兔被狼群撕碎;生病的鹿被秃鹫啄食;甚至狐族内部,也常有为争夺领地而发生的厮杀。
\"好了,雪姬可以留下,\"赤焰最后宣布,\"幼崽嘛...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回洞穴的路上,小雪狐忍不住问:\"娘,为什么赤焰长老那么讨厌我?\"
雪姬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不是讨厌你,孩子。他只是...遵循妖族的法则。\"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雪狐一族天生弱小,能活下来的不多。赤焰是火狐,血脉比我们强大,所以他是长老。\"
\"那云崖长老呢?他好像...不太一样。\"
\"云崖...\"雪姬的声音更低了,\"他是异类。活了三百多年,却从不主动猎杀其他妖族。据说他年轻时遇到过仙人,得了些造化。\"她摇摇头,\"但这种例子太少了。大多数时候,强大就是吞噬弱小。\"
小雪狐沉默了。不知为何,这些话让他心里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仿佛触碰到了某个被深埋的记忆。
夏末的一个夜晚,灾难降临了。
小雪狐被一阵刺鼻的血腥味惊醒。洞穴外传来凄厉的惨叫和野兽的咆哮。
\"狼族偷袭!\"雪姬一跃而起,叼起小雪狐的后颈就往外冲,\"快走!\"
一出洞穴,眼前的景象让小雪狐浑身发抖。月光下,数十只巨狼正在狐族聚集地肆虐。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具狐尸,鲜血染红了草地。
\"往北跑!去迷踪林!\"雪姬放下他,狠狠推了一把,\"别回头!\"
\"娘!那你——\"
\"我去引开他们!\"雪姬的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记住,活下去!\"
不等小雪狐反应,母亲已经转身冲向狼群,发出挑衅的尖啸。两只巨狼立刻追了上去。
小雪狐本能地想要跟上,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以他现在的体型,去了也是送死。含着泪,他转身向北方的密林狂奔。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和撕咬声。每一声都像刀子割在小雪狐心上。他不敢回头,怕看到最不愿见到的场景。
跑着跑着,前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只年轻的灰狼拦住了去路,黄色的眼睛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小点心,\"灰狼咧嘴露出森白的獠牙,\"自己送上门来了。\"
小雪狐浑身发抖,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摆出了防御姿势。他想起母亲教过的——面对强敌,要么逃,要么拼死一搏。
逃不掉了。只能搏命。
灰狼扑来的瞬间,小雪狐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跃起,一口咬向对方的咽喉。这一下又快又狠,竟真的让他咬住了!
温热的鲜血涌入喉咙,带着铁锈味。灰狼吃痛,疯狂甩动身体,把小雪狐重重摔在地上。剧痛传遍全身,但他死死咬住不松口。
\"小畜生!\"灰狼怒吼着,爪子在他腹部撕开一道口子。
剧痛让小雪狐眼前发黑,但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那不是狐族的情绪,更像是...某种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在苏醒。
\"我...不是...食物!\"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刹那间,一股奇异的力量从小雪狐体内爆发。他的皮毛泛起淡淡的银光,咬合力骤然增强。灰狼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眼中的凶光迅速暗淡下去。
当灰狼终于停止挣扎时,小雪狐才松开嘴,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刚才那股力量...是什么?
没有时间思考。远处又传来狼嚎。小雪狐强忍伤痛,踉跄着继续向北跑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山崖上,一双苍老的眼睛目睹了这一切。云崖长老站在月光下,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
\"有趣...非常有趣...\"
迷踪林深处,小雪狐蜷缩在一棵古树的树洞里,舔舐着腹部的伤口。
三天了,他不敢回狐族聚集地,也不知道母亲是生是死。腹部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每走一步都疼得厉害。
更奇怪的是,自从那晚爆发神秘力量后,他脑中开始闪现一些奇怪的画面:高耸入云的金色宫殿,堆积如山的竹简书籍,还有...一张模糊的人脸。
\"这些...是什么?\"小雪狐困惑地摇摇头。作为一只出生才几个月的狐狸,他不应该有这些记忆。
\"因为你本就不是普通狐妖。\"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树洞外传来。
小雪狐浑身毛发倒竖,警惕地盯着洞口。云崖长老慢悠悠地走进来,身上带着草药的气息。
\"别紧张,小家伙。\"老狐狸放下嘴里叼着的一捆草药,\"我是来给你疗伤的。\"
\"云崖...长老?\"小雪狐迟疑地问,\"您怎么找到我的?\"
\"追踪一只受伤的小狐狸并不难。\"云崖用爪子碾碎草药,轻轻敷在小雪狐的伤口上,\"尤其是...一只不寻常的小狐狸。\"
草药带来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疼痛。但云崖的话让小雪狐更加不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云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毛看到灵魂。\"那晚你杀死灰狼时,我感受到了...不属于妖族的力量。\"
小雪狐心跳加速。\"我...我只是运气好。\"
\"运气?\"云崖轻笑一声,\"孩子,你体内流淌着两种血脉。一种是雪狐的,另一种...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未见过。\"
树洞内陷入沉默。小雪狐不知该如何回应。他自己也不明白那股力量的来源。
\"还有,\"云崖继续道,\"你偶尔会说出人类的语言,你知道吗?\"
\"什么?\"小雪狐震惊地抬头,\"这不可能!\"
\"就在刚才,你说'这些是什么'时,用的是人类的语言。\"云崖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你自己毫无察觉。\"
小雪狐感到一阵眩晕。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合理。他是谁?真的是雪狐吗?那些闪回的画面又是什么?
\"别害怕,\"云崖温和地说,\"无论你来自哪里,现在的你都是一只狐妖。妖族宇宙的法则不会改变——弱肉强食。你需要先学会生存,再去寻找答案。\"
老狐狸站起身,走向洞口。\"伤好后回来吧。狼族已经退去,但...你母亲没有回来。\"
这个消息像重锤击中小雪狐的心脏。虽然早有预感,但确认的瞬间,还是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云崖离开后,小雪狐——或许该开始称呼他为竹竺了——蜷缩成一团,任由泪水打湿皮毛。
在悲伤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低语:
\"记住...你是竹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