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北安城迎来了朝廷的使臣队伍。
云珈蓝站在王府高处的露台上,望着远处缓缓接近的车队。
金色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下意识地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是崔琰。”裴嬴川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礼部尚书,裴天佑的心腹。”
云珈蓝转头看他:“他亲自来,说明裴天佑很重视这次谈判。”
裴嬴川冷笑一声:“不是谈判,是示威。”
他伸手替云珈蓝拢了拢披风,“外面风大,进去吧。我已经命人在大殿设宴,你若不舒适,不必出席。”
“不,我要去。”云珈蓝坚定地说,“我是乌兰公主,也是北安王妃。这种场合,我不想叫你自己面对。”
裴嬴川凝视她片刻,最终点头:“好。但答应我,若有不适立刻离席。”
云珈蓝闻言,眼眶湿润,紧接着,扑到裴嬴川的怀中。
裴嬴川忙接住她,哑然失笑:“怎么了......”
云珈蓝猩红着眼眶:“我好担心。”
裴嬴川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鬓:“担心什么?担心我会死吗?”
云珈蓝忙捂住他的嘴,“这种话,不要再说。”
裴嬴川轻笑着点点头,抬手摸向云珈蓝的腹部。
“会平安的。”
一切都会平安的。
.......
一个时辰后,王府大殿内灯火通明。裴嬴川高坐主位,一身墨色锦袍,腰间配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白骨剑。云珈蓝坐在他身侧稍低的位置,一袭湖蓝色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兰钗,简约却不失王妃威仪。
大殿两侧,北安城的文官员依次而坐。
“宣,大庆礼部尚书崔琰觐见!”侍卫高声通传。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着紫金官服的中年男子昂首而入。他面容清瘦,下颌蓄着短须,眼神锐利如鹰。身后跟着两名副使和四名侍卫,步伐整齐划一。
崔琰走到大殿中央,却没有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北安王别来无恙。”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不满的低语。陈述直接拍案而起:“大胆!见了王爷为何不跪?”
崔琰嘴角扬起一丝讥讽的笑意:“本官乃天子使臣,代表的是皇上。按礼制,只有反贼才需要向王爷行跪拜礼。”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裴嬴川,“不知北安王是要做忠臣,还是...反贼?”
大殿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裴嬴川身上,等待他的反应。
裴嬴川面色不变,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崔大人远道而来,想必不是为了讨论礼制。裴天佑有什么话,直说吧。”
崔琰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卷轴,高举过头:“皇上有旨,反贼裴嬴川勾结外邦,意图不轨,罪证确凿。念在手足之情,特赐最后一次机会。若即刻自缚前往京城请罪,可免一死。若执迷不悟......”
“朕必亲率大军,踏平北安。”裴嬴川冷冷地接上他的话,“这些废话,我已经在信上看过了。崔大人千里迢迢就为了重复一遍?”
崔琰收起圣旨,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北安王,你不要不识抬举!皇上仁厚,才给你这个机会。你以为凭西北这弹丸之地,能对抗朝廷百万雄师?”
“百万雄师?”云珈蓝突然开口,声音清亮,“崔大人说笑了。大庆常备军不过四十万,除去驻守各地的,裴天佑能调动的至多二十万。何况......”
她微微一笑,“西北十二城固若金汤,真要打起来,胜负尚未可知。”
崔琰这才注意到云珈蓝,眼中闪过惊艳,随即变为轻蔑:“这位就是乌兰公主吧?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伶牙俐齿。”
他语带嘲讽,“可是,公主身为乌兰王女,却帮着大庆反贼对抗自己的父王和丈夫的兄长,不知是何道理?”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这个问题直指云珈蓝的身份矛盾,极为刁钻。
云珈蓝却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崔大人此言差矣。首先,我如今是大庆亲王妃,遵循的是夫家的礼法。其次......”
她放下茶盏,目光如炬,“我父王是否真的出兵还未可知,即便出兵,也是受裴天佑蒙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她站起身,虽然腹部隆起,却丝毫不减威仪:“我丈夫是大庆先皇亲封的亲王,血脉纯正。而裴天佑......”
她故意停顿,“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天下人心里都清楚。”
崔琰脸色大变:“放肆!你敢诽谤皇上!”
“诽谤?”裴嬴川冷笑一声,“需要我拿出证据吗?先皇驾崩当晚,太医院的所有记录都被销毁,贴身太监离奇死亡,这些崔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崔琰额头渗出细汗,显然没想到对方掌握这么多内情。他强自镇定:“无稽之谈!皇上继位名正言顺,先皇遗诏...”
“够了。”裴嬴川抬手打断他,“崔琰,回去告诉裴天佑,想要我的命,让他亲自来取。至于你.......”
他眯起眼睛,“看在使臣身份的份上,今日饶你不死。但若再敢对我夫人不敬,我不介意先拿你祭旗。”
崔琰被这赤裸裸的威胁震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环顾四周,发现北安众官员个个怒目而视,手按兵器,显然只要裴嬴川一声令下,就会将他碎尸万段。
最终,崔琰深吸一口气,决定转换策略:“北安王何必如此激动?皇上其实很关心王妃的身体。”
他假惺惺地看向云珈蓝,“王妃有孕在身,若战事一起,恐怕......”
“恐怕什么?”云珈蓝冷声问。
崔琰露出几分同情:“兵凶战危,刀剑无眼。皇上特意嘱咐我转告,只要王爷自缚请罪,他可保王妃母子平安,甚至允许孩子继承王爵。”
众人沉默。
良久,云珈蓝突然笑出声。
“裴天佑的承诺?”她缓步走下台阶,直视崔琰,“三年前,他答应放过先二王爷裴景明全家,结果呢?满门抄斩,连三岁的孩子都没放过。两年前,他承诺不杀劝谏的大臣,第二天那人就自尽狱中。这样的承诺,崔大人觉得我会信?”
崔琰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云珈蓝继续逼近:“更何况,我腹中的孩子是先皇嫡孙,对裴天佑的皇位是最大的威胁。他会放过这个孩子?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崔琰后退一步,脸色难看至极:“王妃此言差矣,皇上金口玉言。”
“够了!”裴嬴川一声厉喝,站起身走到云珈蓝身边,搂住她的肩膀。
“崔琰,你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带着裴天佑的废话滚回燕京。告诉他——?
他眼中寒光闪烁,“我裴嬴川就在北安城等他。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取我项上人头!”
崔琰知道再谈下去也无益,只得拱手:“既如此,本官告退。但愿王爷不要后悔今日决定。”
说完,转身欲走。
“慢着。”裴嬴川突然叫住他,“陈述,把东西给崔大人。”
陈述应声而出,将一个木匣递给崔琰。崔琰疑惑地打开,顿时脸色煞白。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十二枚令牌,每一枚都刻着西北一城的名称。
“这是......”
“西北十二城的调兵令牌。”裴嬴川冷冷道,“带回去给裴天佑看看,让他知道,我西北儿郎是靠血肉冲出来的一条血路,而不是靠在高位尸位素餐才为大庆守下的一片疆土。”
崔琰手微微发抖,仿佛终于意识到眼前的男人有多么可怕。
他匆忙合上匣子,带着随从狼狈离去。
待使臣队伍走远,大殿内的紧张气氛才稍稍缓解。云珈蓝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
裴嬴川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怎么了?\"
“没事,”她勉强笑笑,\"只是有些累了。\"
裴嬴川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室,同时对府医吼道:“立刻过来!”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中,云珈蓝被迅速送往寝殿。府医诊断后表示只是情绪激动加上久站所致,胎儿无恙,但必须卧床静养。
当晚,裴嬴川处理完军务回到寝殿时,发现云珈蓝还未睡,正靠在床头看书。
“怎么还不休息?”他坐到床边,轻轻拿开她手中的书卷。
云珈蓝握住他的手:“在想今天的事。崔琰虽然走了,但战争已经不可避免。”
裴嬴川点头:“我已经下令各城加强戒备,同时派出斥候监视朝廷军队动向。”
“你觉得裴天佑会什么时候出兵?”
“最快半个月。”裴嬴川思索道,“他需要调集足够的兵力,还要防备其他藩王趁机作乱。”
云珈蓝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想给父王写封信。”
裴嬴川皱眉:“珈蓝......”
“不是劝他退兵。”她解释道,“而是告诉他真相——关于裴天佑是如何谋害先皇,又是如何残害兄弟的。”
“我不想,让我的乌兰男儿,为这种人奔波卖命。”
裴嬴川沉思良久,最终点头:“可以试试。但必须通过绝对可靠的渠道,不能让人截获。”
“谢谢。”云珈蓝靠在他肩上,“我们会赢的,对吗?”
裴嬴川亲吻她的发顶:“会的。”
他语调轻微,不知是告诉自己,还是告诉她。
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