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西北角,有座没人说得清年岁的古寺。寺门早就塌了半边,院里的老槐树却活得精神,枝桠伸到屋脊上,常年缠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雾气。最奇的是寺里的大雄宝殿,屋脊上蹲着的那排瓦当,个个都是青灰色的兽头,却总在流星划过的夜里,透出些淡紫色的光。
守寺的老和尚圆寂那年,把钥匙交给了泥瓦匠赵德发。老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只说了句\"流星夜,莫看瓦当\",就咽了气。赵德发那时刚二十出头,只当是老和尚糊涂了,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头年秋天,长安城落了场怪雨,下了整整三个月,把宝殿的屋脊泡得发了霉。赵德发带着徒弟狗剩上房修缮,爬到屋脊时,他才看清那些瓦当的模样。兽头雕得狰狞,却在眼眶处留着两个圆洞,洞里像是藏着星星,总在阴天里闪着微光。
\"师父,这瓦当邪性得很。\"狗剩蹲在脊上,指着最东头的那个瓦当,\"你看它肚子,比别的都鼓。\"
赵德发凑近了看,果然见那兽头瓦当的下颌处鼓出个圆包,摸上去硬邦邦的,却又带着些温热,不像石头,倒像揣了个活物。他敲了敲,里面竟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吓得他手一缩,差点从房上滚下去。
转年开春,夜里出了场流星雨。赵德发被狗剩拽着,爬到寺里的老槐树上看热闹。流星拖着尾巴划过夜空时,狗剩突然指着屋脊喊:\"师父!你看!\"
只见那些瓦当竟像活了一般,随着流星的轨迹微微颤动,鼓胀的肚子越来越大,青灰色的石面上透出淡淡的光晕,把整个屋脊照得如同撒了层碎银。最东头那个瓦当胀得像个圆灯笼,兽头的眼睛里甚至滚出了晶莹的水珠,像是在流泪。
\"老和尚的话...\"赵德发心里发毛,拉着狗剩就往下爬,\"咱明天就把这瓦当换了。\"
可第二天爬上屋脊,那些瓦当又恢复了原样,鼓胀的肚子瘪了下去,只是摸上去比往日更烫了些。赵德发心里犯嘀咕,终究没舍得换——这些瓦当一看就是老物件,说不定藏着什么讲究。
入夏时,长安城出了桩怪事。先是城西的地裂开道缝,接着是井水莫名其妙地发烫,到后来,连天边都总挂着道暗红色的光带,像是被人用刀划开的口子。有懂天象的老道说,这是天裂了,再不想法子补,怕是要遭大灾。
这话传到赵德发耳朵里,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总想起那些会鼓胀的瓦当。三更天刚过,窗外突然划过一道极亮的流星,他猛地坐起来,抄起凿子就往古寺跑。
宝殿屋脊上,那些瓦当又在发光。最东头的那个胀得快要裂开,兽头的嘴巴微微张着,像是在忍痛。赵德发咬了咬牙,踩着梯子爬上屋脊,举起凿子对着瓦当的鼓包凿下去。
\"咔嚓\"一声脆响,瓦当裂开道缝,一股白气从缝里涌出来,带着些硫磺似的味道。他再一凿,整块瓦当碎开,里面滚出个拳头大的东西——那是个琉璃卵,通体透亮,里面裹着团银光,像把攥住的星星。
琉璃卵刚落地,\"啪\"地裂开了。里面没爬出什么妖怪,倒是飞出只巴掌大的鸟儿,浑身覆盖着银色的羽毛,翅膀一张,竟有细碎的星光往下掉。它在赵德发头顶盘旋两圈,突然\"啾\"地叫了一声,身子竟像吹气似的涨大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鸟儿就长到了翼展三丈宽,翅膀扇动时带起阵阵凉风,殿里的油灯全被吹得明灭不定。它的羽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仔细看去,竟是无数细小的星屑凝结而成。
\"星屑鸟...\"赵德发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天上的星星若是坠了地,会化成神鸟,能衔来补天的石头。
星屑鸟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仰头对着天边那道暗红色的光带叫了一声,声音清亮得像是敲玉磬。它展开翅膀往高空飞去,穿过云层时,翅膀上的星屑纷纷扬扬落下来,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银霜。
赵德发趴在屋脊上,看着星屑鸟朝着天裂的方向飞去。没过多久,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山塌了。他赶紧爬下梯子,只见天边的红光渐渐淡了,那道裂缝竟真的在慢慢合拢。
天快亮时,星屑鸟飞了回来。它嘴里衔着块黑漆漆的石头,足有磨盘那么大,石头表面烫得发红,还在往下滴岩浆似的东西——那是陨铁,比世间最硬的钢还要结实。
星屑鸟把陨铁放在宝殿门前,又对着赵德发叫了两声,声音里带着些疲惫。它身上的星光渐渐暗下去,身子也一点点缩小,最后变回巴掌大,落在琉璃卵的碎壳上,闭上了眼睛,化成了一堆银色的粉末。
赵德发捡起那堆粉末,突然明白过来。这些瓦当哪里是什么普通物件,分明是孕育星屑鸟的巢穴。每逢流星夜,它们就吸收星力,把陨铁化成琉璃卵,等天裂了,就孵出星屑鸟去补天。
后来,长安城的能工巧匠们用那块陨铁铸了根大铁柱,立在古寺院里。说来也怪,自那以后,天再也没裂过,井水也凉了下来。赵德发重新修缮了宝殿,却没换那些瓦当,只是在每个瓦当下面都加了块木垫,像是怕惊扰了它们。
有年冬天,狗剩半夜起来解手,又看到屋脊上的瓦当在发光。他揉着眼睛凑近了看,见最西头那个瓦当的肚子正慢慢鼓起来,兽头的眼睛里,映着天边刚划过的一颗流星。
\"师父说得对,\"狗剩咧开嘴笑了,\"它们啊,是在给老天爷攒着补锅的家什呢。\"